作家傅星:在这部小说中,我用了欧·亨利式的结局反转,感觉挺管用
我一直想把《怪鸟》写成一部真正的小说,而不是回忆录之类的文本。当然回忆是重要的,回忆的真实性构成了艺术想象的根据,真实性让虚构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许多题材是写不完的,比如“二战”,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冒出一部惊艳的小说或是影视作品出来。这个现象给人的启示就在于,即便是书写人们共享过的地域或记忆,不同作家的叙事能产生迥异的文学效果,这取决于多元维度的艺术观照。
就小说而言,准确的记忆加之富有想象力的虚构,或许是一种最为可靠的叙事方式。那种通过采访的,现买现卖的写作很让人怀疑,最起码我是完成不了这种写作。面对当下的那些瞬息而过的生活流,大貌的勾勒都很困难,更别提去精描细部了。当然这也完全有可能是我本人的能力所限。
《怪鸟》的第一章里,小三子在林中弹鸟,惹来不少麻烦。事情有其真实性,记得那时我就趴在窗前看,早晨的空气好极了,会有淡雾在林中飘荡,只是鼻子过敏,痒。当然必须找到更深的意蕴才能成其为小说。后来的设计是窗前的少年被误伤了,那只眼睛被弹坏并不再流泪,即便另一只眼睛因伤痛而泪流如注,可它只是干涸火辣,完全无动于衷。从那一天开始,主人公少年就成了一个分裂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心。
在现代小说中,隐喻象征手法的运用是相当普遍和重要的,它能把作品提升到更高的层面。同样的,在《国语》一章里,骆一民奇迹般地考上了中央乐团,并就此不再说本地话,人物是有原型的(谢天谢地,但愿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骆一民和女同学的关系是编造的,女同学因为骆一民不再操乡音而与之绝裂,这是把剧情推向了极端。初始写这个故事只是觉得好玩,当年的一个笑谈,历历在目,信手拈来。可后来还是找到了文本的“所指”,隐喻了人在某些时候的本能失声以及性格扭曲。只是我不知道这个比较抽象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没有。
回望时已是心平气和,因此在写作过程中会有心情去调侃一把。在《绣花鞋》一章里,老太太由天而降,可是只待了一晚。在拥挤的杂乱不堪的北火车站,众人惊慌失措地把老太太送走。百岁老人神志不清地躺在担架上,一双小脚套着全新的绣花鞋展示其外。这几乎就是个喜剧性片段,有点好笑。只有在时空远离之后,才可能会有调侃的心态去解构,并间离地,更客观去作出评价。这算是黑色幽默吗?
有一些如旧照般的生活画面,淡去,却永久地滞留在内心深处,可这些画面往往成了灵感之源。在《没有人是幸运的》一章里,画面几乎支撑了全篇:又是下午茶时间,老先生骑着脚踏车来了,在楼前停住,打铃,抬头看。然后是少年和老先生坐在长条椅上,吃出屁豆,喝郎姆酒,并各怀心思地等着楼主人的归来。老弄堂,弹格路,深秋季节,落叶飘零,满目金黄。一个唐式患者人畜无害地在来回游荡。老照片不经意间突然地跳了出来,感觉被宿命般地控制住了,以致于我的叙事不得不围绕着它展开。整个创作过程的确很奇妙。自以为这是一个非常有画面感的故事,我甚至希望日后有机会改编成电影。
《怪鸟》是一部长篇,由20个故事组成。要做的是既要保持人物情节的统一,又要把那些故事相对独立地完成。小说的整体性是重要的,而每一个短章同样不能忽视。20个章节基本上都是以短篇小说的结构方式来处理的,尤其是结尾。《外国女人》一章里,把外国女人当作间谍跟踪,竟不料追到了自家门上;《灵异事件》中作为“死魂灵”的吴老太最后突然出现在淮海路上品尝 “掼奶油”;《空中的爬行》中,“我”为了和薇拉在一起而去往他乡,结果薇拉却顶替我空出来的名额去了近在咫尺的崇明,如此完成互换,如同一个荒唐的玩笑。老派的欧·亨利式结局反转是我喜欢的,也是在创作中不断运用的。许多时候,感觉上这种传统的戏剧腔还是很管用的。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样的结尾方式就是“欧·亨利式结尾”,不仅在小说写作中被广泛运用,也出现在很多的电影中。图为电影《香水》剧照。
我的一位朋友是中学语文教师,他把《怪鸟》作为课外读物试着推荐给他的学生,普遍反应不错,甚至有人一周内读了两遍。我也在网上留言中看了一些评价,某些读后感令人鼓舞。对年轻读者来说,那是另一种生活,是世界的另一面。小说的语言是至关重要的,必须找到合适的语感。《怪鸟》坚持的是短句子,感性,年轻态,口语化,不设任何障碍,注重节奏和弹性。我想如此语言风格起码有两个好处,一是“陌生化”了那种习以为常的表述,让往事变得新奇并富有质感;同时也可迎合年轻读者的审美习惯。有时迎合也没有什么不好,在当下的阅读环境中甚至已变得相当重要。
小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封面设计很有意思,画了一只鸟儿,单线勾,它的样子是稚气的,又是怪诞的,很像我孩童时期躲在墙角落的信手涂鸦。在某个片刻,恍惚间觉得这个暗红色书面很特别,阳光下它已然闪现出了本雅明所谓的“灵晕”。
小说背景是一个叫“西区新村”的地方,可我无法指认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因为它本不存在,或者说它无处不在。我希望在谈论《怪鸟》的时候是在谈论一部小说,更期待着对这部小说各项“技术指标”的评头论足。作品有自己前行的轨迹,最后与不同读者完成各自的整合。乐观其成。
作者:傅星 (知名作家)
编辑组稿: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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