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齐尔退出国家队的背后,是土耳其移民融入德国社会无望的悲伤
6月28日,德国国家队在俄罗斯世界杯上“耻辱性”地小组赛出局。将近一个月后的7月23日,世界杯前后备受各方指摘的国家队主力球员厄齐尔打破沉寂,在个人社交媒体上连发三段声明,宣布退出德国国家队,并从各方面对他的这一决定进行了解释。
厄齐尔认为自己受到了德国民众种族主义的人身攻击,以及德国足协领导层的不公正对待。他直指在德土耳其移民受歧视的问题,说“赢球时他就是德国人,输球时他就是移民”。
与土耳其总统的合影和世界杯失利让厄齐尔饱受非议
厄齐尔的退出引发了轩然大波,成为德国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并被持续报道评论。厄齐尔此次负气退出,起因是今年5月份的“合影风波”,催化剂则是世界杯上德国队灾难性的表现。5月14日,土耳其裔的德国国脚厄齐尔和京多安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合影刷屏各大德国媒体头条。当日,正在英国进行访问的埃尔多安在伦敦接见了厄齐尔和京多安,他们与埃尔多安进行了友好的合影留念,并向其赠送球衣。
5月13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到访伦敦,厄齐尔赠送球衣并与其合影,最终成为了厄齐尔退出国家队的导火索。
由于认为这一举动是为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大选前站台,德国媒体和政界对厄齐尔和京多安进行了言辞尖锐的口诛笔伐,并在德国队世界杯出局后再次发酵。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厄齐尔,一方面由于被球迷怪罪为德国队失利世界杯的“罪人”而感到压力重重,另一方面也对德国足协主席格林德尔的做法和表态感到失望。最终,心灰意冷的他做出了退出国家队的决定。
梅苏特·厄齐尔,土耳其在德国的第三代移民。自2009年2月第一次为德国队出场后,厄齐尔迅速站稳主力位置,以首发主力的身份代表德国队参加了2010、2014和2018三届世界杯,并在2014年助力德国队捧得久违的大力神杯。到目前为止,厄齐尔已经为德国队出战92场,在德国队的历史榜单上,仅有15名球员在他之前。如果没有此次事件,厄齐尔可以轻松跨入百场俱乐部,成为德国队史上最成功最伟大的移民背景球员。
尽管战绩辉煌,厄齐尔却受到了并不公正的评判。平心而论,此次世界杯上德国队整体发挥低迷,而厄齐尔至少不低于平均水平。但是几乎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他。因为厄齐尔总是在赛场上紧闭双唇不唱德国国歌,具有土耳其移民背景,世界杯前又与土耳其总统合影,同时又是自带“背锅侠”属性的主力球员。
然而,此次退出事件的铺垫和影响或许已经超出足球领域,这其实已经是德国社会里难以解决的土耳其移民融入问题的集中体现。
长期以来,厄齐尔赛前不唱德国国歌的行为一直饱受争议。图为6月18日世界杯小组赛中德国对墨西哥开战前,厄齐尔在唱国歌环节紧闭双唇。
入盟谈判前景渺茫使得德土关系不断恶化
二战结束后,当时的西德由于国内劳动力匮乏不得不从东南欧、主要是土耳其引入了大量“客籍工人”,这些土耳其客工来到德国,用辛勤的劳动为德国的再次腾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逐渐成为德国一支特殊的族裔。但是,土耳其人与德国人宗教文化不同,生活习俗相异,虽然德国人自信满满地进行着移民融入工作,但是半个世纪过去了,人们并没有看到德国人和德籍土耳其人成为水乳交融的同胞,却更像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邻居。在德国的许多城市,土耳其人都集中居住于某些街区,维持着自己的文化传统,而德国人对土耳其人聚居区也抱着防备和敬而远之的态度。
然而,让事态更加复杂的是,这些土耳其人身后站着一个颇具实力的中等强国。作为连接亚欧的桥梁,土耳其拥有无可比拟的地缘意义,同时也是一个不会被轻易操纵的中东大国。为了加强东南欧方向的地缘安全,欧盟早在1999年就开始和土耳其着手进行入盟谈判。欧盟和德国希望利用入盟谈判让土耳其更符合西方的价值标准,而土耳其也希望能够加入欧盟获得进一步的发展。然而,将近20年过去了,入盟谈判举步维艰,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明眼人都能看出,土耳其拥有8000万人口和将近8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算不考虑宗教因素,德国(包括法国)会轻易地把土耳其放进来吗?另一方面,土耳其人在被入盟谈判耗了十多年后也认清了欧洲人不可能真心接纳自己的现实,埃尔多安的上台以及他主政以来土耳其政治气候的转向正是这种民心和民意转向的结果。
德国深陷土耳其移民融入问题的困境
现如今,土耳其已经成为德国内政外交中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在外交上,德国既无法对土耳其进行符合自身利益的利诱,也无力对土耳其进行直接有效的威逼,德土关系持续恶化。在内政上,在德国国内生活着将近300万土耳其人,这些土耳其人虽然久居德国,并以德国人自居,但文化和宗教上又维持着对母国强烈的向心力。此次厄齐尔的退队声明以及该事件中土耳其人对他的广泛支持都体现了这一点。在德土关系良好的时候,德国人尚能以开放包容的姿态对待德籍土耳其人。但德土关系一旦恶化,一张与埃尔多安的合影也会被德国人解读为“认贼作父”。
0比2负于韩国后,卫冕冠军德国队惨遭小组出局。赛后,舆论普遍认为,德国队本届世界杯的低迷与“合影事件”有着密切联系。
而更糟糕的还有两点,首先,由于生活习俗的不同,德籍土耳其人通常本族通婚,且生育率远高于德国人,这导致拥有德国国籍的土耳其人在德国总人口中比例持续上升;其次,面对现状和未来的趋势,德国人出于历史包袱的束缚以及对自己所标榜价值观的信奉,必须恪守“宽容”、“多元”、“融合”这样的政治正确,不得不表现出接纳的胸怀。
总而言之,德国处于这样一种左右为难的处境,不得不一方面眼睁睁地看着移民问题啃噬德国社会,另一方面还必须维持住自我标榜的价值观。而这几年出现的难民危机更是让这一矛盾火上浇油,发展到最后就是德国社会的撕裂和德国人精神与行为的分裂,是另择党的异军突起,是基民盟和基社盟为难民问题撕破脸皮,是德国人口口声声对种族主义说“不”,却让厄齐尔等移民精英感受到种族主义者的攻击。
早在2010年,德国作家蒂洛·萨拉辛就在其著作《德国的自我毁灭》中对德国的移民问题进行了剖析,并做出了许多悲观的预言,例如德国社会劳动效率越来越低,福利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移民导致德国形成平行社会等,他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批判德国的政治家和学者因为政治正确而对这些问题缄默不语。该书一经出版就引起广泛争议,尽管德国的政治家,例如默克尔坚决反对萨拉辛的观点,但是最近这段时期德国高层政治家关于“伊斯兰到底是否属于德国”的争论表明这一问题可以被遮掩,但无法回避。
这或许就是厄齐尔最近两个月所遭遇不快的根本原因,他以为自己只是和祖籍国的总统愉快地、不带政治色彩地讨论足球,却没有意识到在德国当前这样的社会态势下,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作者:夏晓文(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员)
编辑:吴雨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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