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小偷家族》:究竟什么才是我们最想要的那个“家”?
日本电影《小偷家族》上映第三天,票房冲上4500万的成绩,自然不能跟一票儿“爆款”影片相比,但作为一个纯粹的作者电影,一部彻彻底底的文艺片,这样的票房成绩已属不易。从星期日的早场(8点40分的场子),电影院里竟然只剩第一排两个余位;下午大光明影院的场次,偌大的场子,票子已提前售罄来看,《小偷家族》的口碑效应似乎正在慢慢积聚。
“孩子也不是我想要生才生的啊!”在这家最小的妹妹小偷家族被“诱拐”前,她的亲身父母在房间里打得头破血流。买了香喷喷的可乐饼的父子两,见大冬天的小姑娘穿着单薄,便将她带回了家。结果,瘦得不像话的她一口气吞下三个可乐饼。
拥有家人的人舍弃家人;无法拥有家人的人渴望家人,仅仅是个开头,已足够有张力。
一直到影片的最后半小时,我们才知道前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原来彼此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这一群傻瓜和他们捡回来的家人一起玩着“家族游戏“,讽刺的是,这群假的家人的生活,比真的家人的生活,更像一家人。
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曾经说“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都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是的,开车需要考驾照,教书需要教师资格证,行医需要医师资格证,建筑师需要建筑师证,律师需要律师证……而这世间唯独做父母是不需要考试的。没有人会给一对准爸爸准妈妈测验他们的能力、资格、耐心或者精力。而明明,为人父母是世界上最考验个人,最需要学习的事情。
剧中,中川雅也饰演的父亲捡回孩子后,饰演妻子的安藤樱说:“他明明应该恨才对,但是他却在考虑着别人。”这群生活在日本社会最底层的人物,这群身上有着各种各样毛病,怀揣着各自秘密组成家庭的家伙们,却居然比许多人活得还要像人,还要更懂人间的冷暖。
“喜欢并不是殴打,喜欢,是会想要抱住对方的“,片中,安藤樱那个从背后搂住由里的镜头,成为了影片前70分钟的高光时刻。这个一开始坚决不接受小女孩的“母亲”,有着底层生活的逻辑——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在这个穷得只能靠外出偷盗日用品的家里,女主人需要绝对的理性。然而,在一段时间的共同生活之后,这位“母亲”最终却愿意为了保护由里牺牲掉自己赖以生存的洗衣房的工作。
中川雅也饰演的父亲,是个“除了教孩子们偷窃,别的什么都教不了”的父亲。但是,他也是一个心疼孩子,渴望家人的男人,一个为了祥太能喊自己一声“爸爸”而努力的父亲。这样出现在几位家人身上的双重悖反,其实彼此并不矛盾。
是枝裕和是一个喜欢聚焦人物心理的细腻导演,他的作品里总能见到一个人物身上多样化的人性特点。
《小偷家族》里的这样一个家庭是不完备,不完全的,是各有秘密而互相欺瞒的。可若是拿安藤樱饰演的母亲和由里的亲生母亲做对比;或者拿中川雅也饰演的父亲和剧中奶奶的前夫、莎香的原生家庭的父亲做对比的话,我们又可以看到,拥有人生污点的他们人性中的闪光。这群傻瓜,是彼此的诱拐者。这个临时家庭,连爱都是“偷”来的。这一家子在现实中丧到了家的家人,或许是不完美的,但却是泛着人性光彩的。
然而,是剧情都会落幕,是游戏都会有结束的一天,就像一家人围坐一起观看的焰火只能短暂照亮暗夜……
这家的儿子祥太的被捕把一切苟且“掩埋”的故事给曝光了出来:安藤樱和中川雅也饰演的这对“夫妻”原来是过失错杀了她原先丈夫的凶手;莎香的离家出走和人生暮年的奶奶相依为命;被遗弃的同病相怜的祥太和由里的相似的生活,这些原本毫不相关的悲惨故事在影片最后30分钟逐一翻出了底牌并牵扯到了一起。但这时的我们发现,当这些本来让人不齿的、阴险的、错误的故事将要被揭开时,我们居然第一次这么不想它们暴露出来。我们在电影前和这群家人一起生活的每一天,居然爱上了这群为了能一起生活而隐藏秘密的家伙。
最终,“母亲”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罪恶并坐了牢,面对“孩子们是叫你妈妈,还是喊你母亲”的质问,安藤樱饰演的柴田信代的哭戏片段被众多的影评人和观众多次提及,第 71 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主席凯特 · 布兰切特曾评价安藤樱的演技是“教科书级别的”,在这一场戏的后半段,安藤樱的表演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止不住的流,没有哭声,再到抹去眼泪后的那句“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蓄克制又感人至深。三分钟里,她展现了信代的复杂过往和作为一位母亲的温度。最终,因为她的一力承担,“父亲”得以释放,被“诱拐”的儿子和女儿又回归了原先的生活轨迹,他们之前的原生家庭。在外人看来,在法律和社会正义的框架下,这件事被完美解决了。一个因秘密而连接起来的错误家庭被取缔,孩子们回归了各自的家庭。
然而,电影院里的我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的只是可惜,万般的可惜。
影片结束在由里身上,这个小姑娘回家后被再一次丢弃在楼道里,临时家庭已是回不去,而错误人生还得继续……
据悉,《小偷家族》的拍摄地点放在了东京的荒川区或者足立区。这一带有大量政府公租房,同时还大量混杂着二战之后兴建的独栋住房。这是一片被繁华的都市生活忘却了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一般都收入微薄,有的只能靠救济过活。
电影中,奶奶一角的扮演者树木希林是导演是枝裕和的御用女演员。片中交代,这一家六口的日常生活,很大一部分要靠奶奶的“老人年金”。“老人年金”是日本社会的一种社会福利制度,因为“老人年金”的存在,一些人就“厚颜无耻”地做起了“啃老族”,有的甚至一家老小都靠这点钱过活。
按政府规定, 一旦老人过世,“老人年金”便要取消。一些人为能继续领到这笔钱,甚至会选择隐瞒老人去世的消息,这一现象,早在2010年前后便成为了日本社会的热议话题。2010年7月29日,东京的足立区役所工作人员在检查户籍时,便发现了一名“111岁老人”已去世32年了。由于“消失的老人”现象日趋严重,日本政府开始了全国范围内的普查,仅兵库县一处,便发现了11061名“百岁老人”其实早已去世,但仍然由家属冒领养老金。片中,对此社会现实也有所描述。这家的奶奶在睡梦中去世后,老人的儿子儿媳选择不把她送去医院也不进行火葬,而是把她埋在洗澡池子底下,并反复告诫两个孩子,不能将奶奶去世的事实向外透露。
《小偷家族》里组成临时家庭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道伤痕。
片中,安藤樱饰演的妈妈和收留的由里之间,有一段浴室共浴的镜头,由里问“妈妈”手上的伤痕是哪里来的,“妈妈”说是洗衣店里烫衣服时烫的,由里伸出自己的小手,手臂上也有一道相似的伤痕。两个人的手臂在此刻成为了一种象征:在这个由破碎往事组成的家里,每个人的深厚都有一道伤痕。影片涉及一个“诱拐”儿童的话题,我们可以依照角色的台词隐约判断,片中来未有交代的儿子也是被“诱拐”来的。
日本最经常发生儿童诱拐事件的场所便是小钢珠游乐场。这是一种隐性的赌博场所,很多父母都曾带着孩子来这种店里娱乐消遣。
1996年7月7日上午10点半,横山保雄夫妇带着4岁的长女由香里,和7个月大的次女香织,来到了群马县太田市国道边的一家小钢珠店。由于两人过于投入游戏中,中午过后,他们的女儿消失在了视野里,起身准备上个厕所的母亲,走到了店门口的长凳旁,发现了女儿摆放着没喝完的果汁和吃剩下的饭团子。
警方在之后的48小时里,出动了70名警员,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大范围搜索,但是仍然没能发现下落不明的由香里。另一面,店方也调出了当天的监控录像,发现在由香里失踪的同一时刻,一名男子带着一个酷似由香里的女孩走出了店门,坐上了一辆白色汽车扬长而去。时至今日,由香里的下落仍然是个谜。这便是著名的“横山由香里失踪事件”。
在这部短短的2小时的影片中,你几乎可以看到这些发生在日本社会最底层事件中的人们的影子。
它就像一把手术刀,不露痕迹地切开了日本社会的横断面,刀刀无痕而刀刀见血。这是享誉世界的是枝裕和经年累月不懈怠地观察社会和人性的结果。和《无人知晓》乃至《如父如子》相比,虽然类型相似,但《小偷家族》格局更大,角色涵盖了所有的人生阶段,人人都有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感受,也有着无法解决的人生困惑。
他们的经历和秘密惊心动魄又寂静无声,动魄在孩子们无助的眼神里,又于大人们历经生活打磨的掌纹中润无声,动静之间完成了超越人性亲情和社会现实的双重升华。
它向世界直接发问:究竟什么才是我们想要的“家”?
作者:陈熙涵
编辑:陈熙涵
责任编辑:王磊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