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当红歌手的小说处女作入围了龚古尔文学奖最终轮,《小小国》究竟写了啥?
加埃尔·法依是法国知名的青年歌手,擅长说唱。现在,他又是法国文坛备受瞩目的新人。他第一次尝试写小说,长篇处女作《小小国》就入围了龚古尔文学奖最终轮。
一部什么样的新手新作,同时引起法国文坛和非洲知识界的关注?加埃尔·法依以亲身经历为蓝本,描写1990年代初,主人公加布里耶和家人朋友在非洲东部大湖区的布隆迪经历的童年往事。书名“小小国”,一方面指故事的发生地都是小国家,另一方面则意指本书是一部由孩子的视角写成的回忆体小说。
十岁的小男孩加布里耶,和家人生活在布隆迪的首都布琼布拉一个名叫“死胡同”的街区。加布里耶的爸爸是法国人,成年后前往非洲,留在布隆迪经营工厂。妈妈是卢旺达的图西族人,为躲避战乱,和家人逃至布隆迪。作者用活泼流畅的语言,回忆与家人朋友共度的美好童年时光——和小伙伴们偷邻居家的芒果,家人用打猎得来的鳄鱼烤肉,加布里耶与法国小姑娘萝拉的通信,基伍湖与坦噶尼喀湖的自然风光,基巴拉森林中山民的淳朴生活,布隆迪当地的风土人情……在作者信马由缰的笔下,别具一番风味。
加布里耶的童年也是脆弱、短暂的。冲突的隐患深埋在这个跨越国籍和种族结合的家庭里,父母缺乏共同的生活理想,两人的结合在粗粝而凶猛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母亲经历过战争的创伤,希望能够带着孩子前往欧洲,父亲却不肯舍弃在非洲的事业和优渥的生活。加布里耶看着父母隔阂渐深,又无能为力。
加布里耶一家人生活的布隆迪虽然只是非洲中部一个小国,但由于复杂的历史地理因素,自1962年以来,经历多次剧变,种族冲突伴随着政权更迭不断升级。《小小国》的故事发生的1990年代,是局势最为动荡的时期。
《小小国》一书几乎完整地呈现了一段复杂的历史,小说从日常琐事出发,通过童年视角,写布隆迪的“大历史”,种族冲突、现代化、公平等等严肃而沉重的话题被作者假借孩童的天真口吻信笔写来,产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例如,小说开头借加布里耶和父亲之间的谈话,写胡图人和图西人间种族冲突的根源:
“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打仗呢?”
“因为他们的鼻子长得不一样。”
“鼻子不一样”这个看似无厘头的原因,是有渊源可溯的,很值得玩味。布隆迪是山地国家,地理空间因素对人们的活动和交往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与其说布隆迪人在身份认同方面具有种族意识,不如说他们拥有的是乡土意识,即“我是从这片地方来的”。在布隆迪漫长的历史上,图西人和胡图人之间往来频繁,通婚现象也很普遍,两者之间的族群分野就变得相当模糊,他们的语言和信仰其实是一致的。布隆迪现代历史上的种族矛盾,完全是人为塑造出来的产物。殖民时代的比利时当局为了操纵民意,分而治之,有意制造出族群间的不平等,在政治、教育等诸多领域歧视打压胡图人。至于比利时当局为什么选择扶持的是图西人?玄机就在这鼻子问题上。胡图人个子小、鼻子大,图西人则身材高瘦,鼻子细长,在外貌上和欧洲人种更接近。小说开头这段有关鼻子的趣话,满载着历史沉重的分量。
殖民者撤离后,原有的微妙平衡再难维系。殖民时代遗留下的种族、军队、党派等种种问题,彼此缠绕,最终结成死结。加布里耶和家人夹在动荡时代的多股势力之间。父亲来自的法国是个遥远的地名,卢旺达是太外婆口中的传说,加布里耶面对身份的迷茫,想寻找到自己的归属感,却只是徒劳。越来越紧张的局势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思索时间,非此即彼的二元选择直接被摆在眼前:“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验到这个国家的现实。我发现了胡图人和图西人之间的满满敌意,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战争无需我们邀请,就自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敌人。我伴随着这段历史出生。它正从我的身体上流淌而过。”
以非洲种族冲突为主题的文艺作品不在少数,也曾有人用二战时期纳粹对犹太人的清洗来和它做比。此类主题相关的创作,很容易进入辛德勒式“拯救-被拯救”的叙事套路,但《小小国》的作者志不在此。作者着眼于战时琐碎的日常生活描写,他以男孩生活的街区为圆心,从那里打量大历史的动荡激流,打量非洲社会结构的断裂和缝隙。这种毛细血管形式的微观描写,展现了动荡时局下无所适从的普通人最真实的感受。作者以碎片化的方式,用一架显微镜,从另一维度接近了历史的真实。他沉浸于一时一地的当下体验式写作,在文本中重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面对战争、种族冲突、身份认同等问题所能真正产生的感受。在书中,加布里耶在恐惧的驱动下,跳下高处的跳台,他想通过冒险证明自己对身边的事物仍有控制力,但这个行为除了从侧面折射出他面对动荡时代的脆弱和无助,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
作为一部小说处女作,《小小国》能入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最终轮的评选,凭借的并非写作技术的纯熟,加埃尔·法依是从自身独特的生命体验出发,用叙事说明“事实的对立面并不是谎言,而是另一种事实”。
(作者为北京大学法语系博士)
作者:张怡
编辑:陈熙涵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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