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将行》的结尾是大盗过起了小清新的生活,“入巷间吃汤面,笑看窗边飞雪,取腰间明珠弹山雀,立枇杷于庭前”。为什么是“枇杷”而不是鲁迅家院子里的“枣树”?大概跟另一篇悼亡妻的名篇《项脊轩志》有关吧。
说到这个,但凡有跟情伤、伤悼有关的歌词,古风填词人一般不会用“伤”,大概是因为我们凡夫俗子都用这个简体字,显得自己忒没文化,所以他们喜欢用“殇”,没点文化的人都不知道这念“肠”还是念“伤”。
“殇”这个字是非常严重的,可以指为国战死者,也可以指一个人未成年而死,8岁到11岁夭折为“下殇”,12岁到15岁早亡是“中殇”,16岁至19岁去世叫“长殇”。
不知道古风歌曲唱作人时不时就发作的“情殇”能到哪个程度?
搜索“殇”字相关图片,你将会看到古风与非主流是紧密结合的。
古风歌曲填词指南
知乎博主@崔二元有一条4700点赞的回答,用十个词就总结了古风歌词的套路:时间必须是“千年”,地点动不动就“天下”,人物则多是“谁人”,起因常见“离愁”,经过多要“徘徊”,结果就是“殇”。
如果还不够,那就把中小学古诗词都拆成单字,再灵活组合一下,也能搞出一大批古风歌词用语。如果连中小学课本都懒得翻,没关系,古风名曲《昨日帝王篇》已经把所有的古风词语都用上了。
《昨日帝王篇》部分歌词。
熟练掌握这些词语的排布技巧,AI机器人也可以写古风歌词。
清华大学语音与语言实验中心(CSLT)发明的作诗机器人“薇薇”写过一首诗叫《秋夕湖上》,初看之下似乎有模有样,细细品味之后就会发现这首诗毫无生气,堆砌辞藻罢了。
而宋代诗人葛绍体写的《秋夕湖上》,“谁拂半湖新镜面,飞来烟雨暮天愁”两句,则明显能感到这是一个活人写的,因为我们能看到一个人的动作和情绪,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左边为机器人作品,右边为宋代葛绍体所写的诗歌。
因为没有“人味”,没有“自我”,古风情歌在处理“表白”这件事情的时候,尤其尬。
古风爱好者似乎不屑于说“我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毕竟她的笑容可能像一条恶犬;更不会说“我爱你”,仿佛这三个字透着一股渣男味儿,唯恐避之不及。
那古风歌词应该怎么表白呢?
初级版叫“我心悦你”,中级版可以直接抄一句《越人歌》的“心悦君兮君不知”,再高级点就要把爱情追溯到前世,“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上,我可能喜欢着你”。
记住,一定要用“可能”才能形容那种前生注定的缥缈感,同时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后喜欢别人还可以重复使用。毕竟,除了孟婆,谁知道你在奈何桥上可能喜欢了几个?
《太子妃升职记》剧照。
读书不多,审美不行,古风来凑
古风歌词的质量为什么那么差,借杨绛的一句话说,“问题主要在于读书不多”。
自称混过古风圈的知乎博主@负雪寻乡说得更狠:“说白了古风圈就是一群在学校闲着无聊,自认为有点才华,然后想和同龄人找点不一样的东西玩玩。”他听完《似是故人来》之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歌词,从此不再混古风圈。
《中国独立音乐人生存现状报告》。
歌词本质上是一种文学创作,离不开个人的天份和自学,但自学不等于自嗨,没有长期的文学熏陶和填词训练,也没有与前辈词人和同行词人的互相学习,香港词坛的“两个伟文”都不会出现。
以《似是故人》为例,这首词很好地示范了词人是如何写歌词的。首先是要押韵,文字精炼,不能有多余的字;其次是有内涵,金句是面子,情感才是里子。后者难度太高,像“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这样的金句非凡人能够写出,暂且不表。前者是基本功,要求一个填词人必须具备,不算过分。
在《似是故人来》这首歌里,作者将文字精炼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叠字的运用与歌词的忧伤情绪完美结合。叶德娴的《赤子》也大量使用叠字,开篇便惊世骇俗:“远远近近里城市高高低低间,沿路断断折折哪有终站,跌跌碰碰里投进声声色色间,谁伴你看长夜变蓝。”
将古诗词的叠字技巧融进歌词创作中,《似是故人来》不是首创。陈少琪写的《上路》,跟《盗将行》一样都写到了孤独上路的情境。为了营造路上的孤独气氛,《盗将行》借鉴了大量典故,并创造了一些奇观式的比喻,而陈少琪只用了几个简单的叠字,便将独行者的孤单、沧桑、寒冷、失落都写了出来。
踏遍三江六岸,
借刀光做船帆,
任露水浸透了短衫,
大盗睥睨四野。
枕风宿雪多年,
我与虎谋早餐,
拎着钓叟的鱼弦,
问卧龙几两钱。
——《盗将行》
星点点身影却孤单
风剪剪沧桑透心间
旧梦褪散骤觉已晚 心灰意冷
沙滚滚忆失却光阴
烟昏昏皆不见真心
任路远近踏遍市镇 辗转难寻
——《上路》
说到底,填词是一项“带着镣铐跳舞”的工作。但很多人以为这幅镣铐就是歌曲的音符和情绪基调,忘记了语言本身也是一副镣铐。聪明的填词人会尽量减少镣铐的制约,而古风歌词却不断地往身上加新的镣铐,这首歌能好听、好看吗?
综合自“新周刊”
制作编辑:童薇菁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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