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安忆尊称“大哥”的韩少功:文学的风险系数很高,我对小说的功能存疑
“在我们这个作家群落里,他就像一位大哥一样。如果有两位作家发生了一些矛盾,我们就会叫韩少功出来说话。他确实让人感觉是理性的,通情达理的,又有思想,是我心目中比较敬重的作家。”作家王安忆如是评价。主持人、作家毛尖毫不犹豫地将“当代作家里思考力最强悍”的称号给了韩少功。
“这是在给我戴高帽呐!”韩少功以豪爽大笑“接招”。今天闭幕的第五届思勉人文思想节,把压轴大戏留给了“当代中国与韩少功”系列研讨会,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的人文楼报告厅连门口都站满了学生,评论界聚焦韩少功最新长篇小说《修改过程》展开热议。
作家韩少功、王安忆(陈晓煜 摄)
浸泡文学创作多年,升级为外公的韩少功却直言:“如果我的儿辈、孙辈去读古典小说我很放心,但如果让他读现当代的很多小说我会担心,甚至包括我自己的作品。我不知道这种担心从何而来,而且现当代一些文学流行性的作品像一种传染病,以至于‘文青’在公众语境中成了一个负面词汇,似乎那些行动能力特别差、把个人生活搞得特别糟糕的人叫文青。果真是这样吗?如果整个文学的潮流变得让人很担忧的话,我们就需要反省了。”他认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学遇到了一个坎,“现在文学整体形势不太好,有点边缘化,即便是一些获奖作品在市场上也严重遇冷。”
小说要处理那些“消化不掉”的生命体验
“看到少功,就想起1990年代初,他骑着摩托车带我在海口市的大街小巷串。”评论家、同济大学教授王鸿生说,韩少功看着很轻松,但他“内心其实充满着不安感和债务感”。这种巨大的焦虑,就是如何去处理这一代人的庞杂经验。而小说《修改过程》正意味着未完成性,是一个草稿,草稿就是用来修改的。“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每个角度每种碎片都可以写,都值得去记述,意义是不断涌现生成的,不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因此,小说就是处理那些消化不掉的、讲不清的的东西和体验。”
“以前,我和上海作家史铁生就聊过:能想得清楚的我们写成随笔,想不清楚的写成小说吧。有的时候写小说就是我们思考无能的处理办法,一个权宜之计。”韩少功说,他对80年代的感情特别复杂,既有怀念,也有怀疑,没有办法用比较清晰的理论语言来描述,所以需要大量的细节,用啰嗦的、暧昧的文体,更接近小说的文体来表达处理复杂的感受。”王安忆谈到,小说就是书写不可命名的东西,“小说的作用和功能就是这样的,它不要求明确。”
《修改过程》
韩少功 著
花城出版社
“认识世界永无止境,哪怕就是认识自己,也是一个漫漫长途的修改过程。”这句话印在《修改过程》封面上。作品从主人公一篇网络连载小说牵出东麓山脚下一批大学学子,那篇小说记录了一代人的人生,又修改了一代人的人生。韩少功再度“寻根”,追忆77级学子的似水流年,书写高考史上最富戏剧性的一代人,思考转型时期的家国命运与机遇得失。
在孙甘露看来,韩少功是文体意识很强的作家,“就像奈保尔生前在上海曾说过,他在研究莎士比亚时发现,莎翁从来不写自己的事情,全是别人讲别人的事情,因为莎士比亚发现当他讲别人事情的时候能够更好传达他自己。联想到韩少功,他的‘修改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寻找、自我反省,并不断循环,动态反映了这一代人的思想历程流变。”
年轻时的韩少功
把文学等同于生活?小心“入戏太深”!
近年来韩少功选择隐居,半年住在海口的城里,半年住在湖南汨罗的乡村,青山绿水之间,下地干活,过着种菜养鸡的耕读生活。写了几十年小说,韩少功如今越来越看重社会实践,在研讨会间隙接受报记者采访时他谈到:“小说里陷阱和风险太多,所谓文青也好,常被文学误导,书呆子都是抱着书本在实际生活中碰得鼻青脸肿的人,因为如果一味把书本当作实践,把文学等同生活,就一不小心入戏太深了。”
《修改过程》首发于《花城》杂志
韩少功坦言,把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认识成果,看作必要的高风险物品,应该是现代人的基本觉悟。“这是一种必要的态度。文学的风险性一直很高,大家最好都习惯这样,对文本抱一种有限的信任和有限的怀疑态度,尤其身处当下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毫不讳言,自己对小说的功能和意义存有疑惑,对故事的真实性不那么确定。
这份警觉也直接体现在《修改过程》里,“生活修改了人,人修改了小说,小说又修改了生活,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每个环节都可能漂移或溢出。”因此,在《修改过程》中有一种怀疑精神贯穿始末,比如邀请读者参与写作过程,甚至对两个人物的命运出现了AB两种可能性。这正是韩少功的一种尝试,以审慎的、犹疑的,邀请读者、尊重读者的叙事态度,敞开文本的可能性。
“现在人都很忙,读小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当然,信与疑应是一种平衡关系,生活与文学其实就是反复纠缠,互为镜像。写小说,需要对自己提问,打问号,力争找到新的惊讶、新的痛感、新的探索点。”韩少功说,给文学“祛魅”,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解围”——现在的文学局面是“越写越不好写,越写越凑”,“人们常说文学失去了读者,但该埋怨的不是读者,而要反省文学本身出了什么问题,作家是不是也有怠惰、荒废的情况?”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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