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佛大学担任终身教授二十年后,2018年7月我选择全职回到北大,同燕园再续前缘。不曾想回到母校仅六天,美国开始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到十一月,事态不断升级,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贸易摩擦。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要求千余所美国研究机构调查在美工作并受NIH资助的科学家,矛头指向同中国有科研合作的华人学者。这导致一些实验室突然关闭,很多美国科研机构的学者饱受磨难,许多赴美参加国际会议的中国学者的签证申请也被拒绝,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离开哈佛回到北大。我做这个决定绝非易事,考量很多:如尽孝父母、回馈母校、回报祖国等。但最重要的还是科研。我回来主要是因为在北京能有更好的科研机会,这也真实反映出我在美期间中国取得的发展成就。
我的人生是由两种伟大的文化塑造的:一种根植于我的基因血脉,一种伴随了我的入世成人。初到美国时,美国国父们追求自由民主的理想深深激励了我。美国教授们敞开怀抱,接纳了我这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在哈佛的二十年,在同事们的支持下我在学术殿堂里拾级而上,实现了成为一名科学家的梦想。在我看来,美国的这种包容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她的伟大。因此,听闻有人将中国学生和跟中国有合作的科学家视为间谍时,我非常愤慨。不过让我感动的是,近来美国顶尖高校纷纷表态支持包括华人在内的国际学生和学者,其中有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学院,芝加哥大学,约翰霍布金斯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等。他们共同呼吁美国及其高校必须坚持对外开放。
我个人的科研经历就可以证明中美之间的开放合作受益的是全世界,绝不仅仅是中国。仍在哈佛任教时,我频繁往返于波士顿和北京,与北大的乔杰、汤富酬教授合作,成功地将高度精准的单细胞全基因组扩增技术(MALBAC)运用到体外受精的胚胎检测中。MALBAC技术最初是由我在哈佛的团队发明的。2014年,第一个“MALBAC婴儿”在中国诞生。迄今为止,已经有超过一千例不携带父母基因缺陷的健康的“MALBAC宝宝”在中国出生,展现了精准医学的威力。
▲首个“MALBAC婴儿”2014年9月19日出生于北京
疾病没有国界,科研亦应如是!我们做这项研究并不只是为了造福中国。在全球有几千种单基因遗传疾病,威胁着所有民族人民的健康。我很高兴这项技术已经在美国投入使用,使得更多的家庭受益于这项跨国合作的研究成果。
去年回北大以后,我继续开展中美合作的医学转化研究,只不过是代表中国做贡献。最近,我的团队跟美国著名布莱根妇女医院(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 Catherine Racowsky教授的团队合作,研究无创基因检测技术--。该技术无需胚胎活检,只要通过检测胚胎释放到培养液中的少量游离DNA就能判断胚胎的状况,不仅无创,结果还更加准确可靠。目前两国的临床试验都在进行当中。这是跨国合作互惠互利的又一力证,并不是美国公众常被误导的那样——中美科技合作唯有中国获益。
▲中美研究团队举行跨国电话会议讨论无创基因检测技术--
在哈佛时,我听过的最励志的毕业演讲来自比尔·盖茨。他所代表的美国理念对我颇有影响。作为哈佛最著名的辍学者,盖茨引领了信息技术革命,推动了全球化的实现。这不仅标志着他个人美国梦的实现,也使得美国梦在世界上得以传播。不仅如此,他创办的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利用科技成果拯救了非洲乃至全世界数百万的生命,成为造福全球的美国理想的典范。我希望这样的理念和理想不会被任何国家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所取代。
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中国科学家们已经开始在很多领域做出世界一流的贡献。然而,科学无国界。为了追求真理,揭秘自然,解决全球性的时代难题,中国和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必须携手合作。唯有合作,方能共赢。
科学超越政治。正如法国化学家路易·巴斯德所言,“科学不分国界,因为知识属于人类,是照亮世界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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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亮
生物物理化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医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1962年生于北京,1984年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化学系,1990年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获博士学位,在芝加哥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后到美国太平洋西北实验室工作。
1998年被哈佛大学聘为化学和化学生物系终身教授,2009-2018年任哈佛Mallinckrodt讲席教授。
2010年至2018年在北大任生物动态光学成像中心主任,2016年起任北京未来基因诊断高精尖创新中心主任。2018年7月起任北京大学李兆基讲席教授、生物医学前沿创新中心主任。
编辑:储舒婷
责任编辑:姜澎
来源:CELL、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