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呼吸 | 历久弥新的高甲戏：看《阿搭嫂》“传统”中的“不传统”

走进长江剧场便被《阿搭嫂》这部剧的布景吸引了，我也曾在国家大剧院或是东方艺术中心看过戏，虽皆不是高甲戏，但感觉差不多：西式剧场的舞台与灯光令人神经错乱，精力往往就转移到突兀的某个背景上去。而这里简单的布置就似老旧的露天戏台，简单的线条大致勾勒出南方屋檐的大致形状，我完全置入平民百姓家。整部剧看下来亦是平民级的享受：朴素有些粗俗的对话、丑角的装疯卖傻、滑稽的动作，但绝不是说这部剧只是嬉戏玩闹看来娱乐而已，相反，这是我今年看来所有中西种类剧目中最喜爱的一部，也因为它，上海的观众看到了高甲戏这个历史传统却“不传统”的精彩演绎。

高甲戏作为闽南民间地方戏，受到当地蓬勃的木偶戏影响，色彩鲜艳丰富，人物表情动作逗趣，时而木偶般的机械感，时而人物的灵活生动，乐趣满满。贯穿全剧的基本是方言说唱，兴起处演员的唱腔饱满，时而山歌，时而高腔，时而民间流行歌曲，听得人酣畅淋漓，全无正襟危坐之紧张感，对整部戏的感触就愈加真实深切了。据说丑角是高甲戏之灵魂，是这个剧种色彩斑斓之感的承载。古今中外，戏剧里的丑角往往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放眼西方，莫扎特《魔笛》中的帕帕吉诺怯懦懒散却为爱人一改习性经历考验，最后终成眷属。中国京剧则讲究“无丑不成戏”，既有蒋干般被戏弄（实则气量大）的，也有娄阿鼠般招人恨却又可怜的。哪怕在现代的美国大片里，小丑都有收获一大批粉丝。我们之所以爱丑角，爱的不单是插科打诨有多好笑，却是那一份所有人都有的或怯懦或卑鄙，是让我们直视人性里剔除不掉的缺点，人无尽美。

而阿搭嫂，这个主角、丑角，好笑又倒霉，在闽南方言里，“阿搭嫂”意思是“爱管闲事”、好打抱不平却时常不被理解的人：好心送被撞的代书先生入院却反被先生与其赌徒侄子天成碰瓷；关心路遇的县知事少爷反被官府作人贩子捉去，被长官严刑拷打，甚至儿子儿媳都劝着自首……阿搭嫂自己也曾午夜辗转，想到丈夫因犯病时无人相助而早夭，既然人心如此，做个自扫门前雪的普通人也罢。而最终骨子里的热心仍是放不下，好在她聪明勇敢，最终救出少爷，还自己一个真相大白。即便全剧人物皆为丑角，嬉笑怒骂贯穿全剧，阿搭嫂遭遇不公时仍是为她揪心，民国时期之官僚腐败、冤假错案的悲剧，世人冷漠、唯利是图的常态跃然台上——生动的演绎使一个普通的美德故事体裁变得生灵活现了，阿搭嫂成了人们胸中正义抒发的使者，使得尽管世间苦难如此，却也被正能量烘得美好如此——这让现代的观众也不禁希望自己能有阿搭嫂半点的柔软善心啊！“想到少爷命悬井，拼死也要跳火坑。”对于一个只是路上偶遇还无理取闹的熊孩子都忍不住地去伸出援手，阿搭嫂虽是一个谁也看不起的乡村妇女，在我眼里却是无情世界里的无尽深情，对善良的感召力超脱时代。

这部剧有充分的理由不愧为高甲戏于当代之集大成者：表演者的唯肖、对善性的呼唤、曲目的精彩。在大舞台14年，此次《阿搭嫂》从原先的两小时精简为1小时15分钟，扮演阿搭嫂的吴晶晶说：“浓缩的内容包含了多个版本的精华，而演员的一个个小表情、小眼神都在观众注视下，对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于我们当代人来说，传统剧种的发展建立在它的融合之上。《阿搭嫂》像高甲戏的窗口，讲述一个关于历久弥新的故事。既有传统功底与地方特色之演绎，又有当今价值与现代元素之融入，令人观时畅快，观后温暖——许多被演绎的观念是要随着时代而改变的，否则再如何精彩的演绎观众也无力消受，《阿搭嫂》机灵地体悟到了这一点。再引用当代京剧老生演员王珮瑜的一句话：“我们中国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听戏的，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听戏的。”因此，保留本我又与时俱进，这部《阿搭嫂》，使我看到了高甲戏的光辉开始透过乌云，照到更广阔的大地来。

作者：程泽睿

编辑：姜方

摄影：祖忠人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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