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些老歌里的历史声音
《老歌的发现》杨浪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定价：48.00元
“你是灯塔”
因为总政向全军的推广，这支歌名为《跟着共产党走》的老歌事实上是以高调推广的形式在1980年被“落实政策”。
这是一支有故事的歌。在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县孙祖镇东高庄村，一座纪念碑亭内有一块刻着这首歌歌词的花岗岩石碑。
《跟着共产党走》，沙洪词，久鸣曲：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这首歌诞生于1940年驻在本村的抗大一分校。
亲历此事的于冠西回忆：这一年，抗大一分校在校长周纯全、政委李培南的率领下，从晋东南转战到沂蒙山区，学校准备7月1日举行校党代会开幕式。筹备期间，校政治部请校文工团创作一首新歌，向党的生日和党代会献礼。当时已是6月下旬，任务布置到文工团时，主任袁成隆找到支部书记史屏和副主任王久鸣商议。他们认为，时间虽紧，任务必须又快又好地完成。年轻的久鸣表示：“只要有人把歌词写出来，我就义不容辞作曲。”随即，宣传干事沙洪领命创作歌词。支部书记史屏问久鸣：“敢不敢和沙洪进行竞赛？”年轻气盛的久鸣一口答应：“赛就赛，沙洪写词用多长时间，我谱曲就用多长时间。”
七句话，沙洪写词用了十分钟。
久鸣手捧歌词，边走边吟，当来到一棵大树下面时，首句的旋律已经哼出来了，其后他激情澎湃，旋律一气呵成……等把哼出来的曲子初稿写在纸上，顾不得细看和琢磨，便找到书记。劈头就问：“看一下马蹄表，我用了多长时间？”史屏看了看表说：“也刚好是十分钟！”
这一年，沙洪二十岁，久鸣二十二岁。
这首《跟着共产党走》诞生之后，在根据地不胫而走，广为传唱，1949年一直跟着部队文工团进了大上海。老同志们说，当年上海的电台开始播放革命歌曲，有四首几乎每日必播：《解放区的天》《团结就是力量》《打得好》和《跟着共产党走》。新成立的上海广播器材厂灌制的第一张唱片，标题就是《你是灯塔》（即《跟着共产党走》）。
1949年10月1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上，军乐团也演奏了这支歌。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演奏，风云陡变。开国大典过后，上海市委召开宣传会议，布置如何接待即将到访的苏联代表团。当时，领导在讲到注意事项时说有两首歌不能唱：一首是《团结就是力量》，因为填词用的曲子是美国的流行乐；另一首便是“灯塔”，因为据说参加过开国大典的苏联代表团中有人说过，有一首曲子开头像苏联的一首哀乐，推测只能是这支歌。作为音协的代表，王久鸣当场提出疑问：“根据什么说这首歌是抄袭苏联追悼歌的？”有关负责人解释道：“既然参加典礼的苏联代表中有人说它像，代表团来访问期间，暂不唱也好。至于是否抄袭，会后我们查一查再说。”谁知这一搁就是三十年。
1978年以后，王久鸣给刚刚平反不久的音协主席吕骥再次写信反映此事，吕在回信中建议：最好在《人民音乐》上再发表一次。之后，1978年第三期《人民音乐》在“革命历史歌曲”一栏重新发表了《跟着共产党走》这首歌。1980年1月15日，《光明日报》刊发了王久鸣给报社的信和时任人大副校长冯定澄清事实的回信。回信中说：“这件事是由北京来人传话，由我和在上海主持宣传工作的几位同志执行的。如此匆忙、主观和轻信人言，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经过这数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我更能体会你被诬指的心情。”
此事过去已经三十多年。我们心平气和地想，这支歌的旋律令人产生误解也不奇怪，因为它确实有些“洋范儿”，旋律中有苏联歌曲的影子。
作曲是一件复杂的劳动。一段旋律的产生不仅基于作曲者的专业训练，还必然基于他所生活地域的文化传承，还可能是文化交流中潜移默化的交叉影响。根据地红色音乐的创作大体来源于三个方向：第一是民间音乐，诸如江西苏区的红军歌曲，陕北民歌之于《兄妹开荒》《东方红》，河北民歌之于《白毛女》；第二是苏联音乐，诸如柴可夫斯基对《黄河大合唱》的影响；第三是欧美歌曲的影响，诸如《德皇威廉练兵歌》之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美国歌剧插曲之于《团结就是力量》。
二十二岁的久鸣在十分钟内创作出《跟着共产党走》，不单证明他的才华，也说明了他的音乐积累和旋律储备。因为年轻而具有特殊的旋律敏感，这是有诸多音乐神童的存在可以证明的。问题在于，这显然不是陕北或山东的民歌小调，也非根据地时兴的大调、昂扬的进行曲式。十八岁从上海来到延安且只有基础音乐训练的久鸣在写下“你是灯塔”这样“洋范儿”旋律时的音乐基因是从哪儿来的？
于是必须说到他的老师冼星海。冼星海是法国巴黎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受过严格的专门训练，1940年以后又赴苏联为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做后期音乐制作。作为鲁艺音乐系主任的他，在教学中势必带有他专业训练的痕迹。根据地的音乐生活中，苏联音乐的影响十分明显，在我收藏的不同地域的根据地歌本中，许多都有苏联歌曲的收录。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感到，由苏联歌曲传播所体现的对十月革命故乡的向往是那时的一种文化时尚！
在这样浓郁的异域文化影响下，根据地的一些音乐创作中带有某些苏联旋律的色彩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其实1949年之后，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和浸润十分深刻。从“老人们”在公园里的“红歌”到朴树的流行歌曲以至2014年“中国好歌曲”中的《贝加尔湖畔》……俄罗斯音乐与中国现代音乐的“单向”关系，这个事儿恐怕要从“大国文化”或者“大陆文化”中找些基因了。
新发现为毛泽东诗词谱曲的早期作品
史载，建国之前为毛泽东诗词谱曲的作品有两件：一件是1940年久鸣谱曲的《长征》，一件是1946年劳舟谱曲的《沁园春·雪》。《音乐研究》1996年第4期有陈志昂先生的文章，专论毛泽东诗词音乐的创作与传播，其中说到：“抗日战争时期，在敌后根据地广为流传的，似乎只有七律《长征》，可能这也是最早被谱成歌曲的毛泽东诗词。大约从1940年起，这首由王承骏（久鸣）谱曲的《长征》，在敌后根据地开始为人传唱。1945年以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传出，立即不胫而走，传遍全国。不久，出现了劳舟根据这首词谱写的歌曲，流传于华北各解放区。这可能是继《长征》之后出现的第二首毛泽东诗词歌曲。”陈志昂先生本人就是来自解放区的老一辈革命音乐工作者，他的论述应当是基于自己听过和唱过的这些歌。因为年代久远，久鸣谱曲的《长征》迄今未见到过歌谱；劳舟谱曲的《沁园春·雪》当年有报纸发表，因而可证发表的时间在1946年10月20日的晋察冀《人民日报》上。
日前，我在自己收藏的一册解放区油印歌本中发现了另一件史料未载的为毛泽东诗词《清平乐·六盘山》谱曲的作品。这个歌本草纸油印，没有标明年代的封面，原装订本几乎散逸，现有二十八页，收录了三十余首歌曲，其中大部分是解放区的创作歌曲，也有《斯大林之歌》这类苏联歌曲。从歌本内收录歌曲的内容判断，其印行当在1944年下半年到抗战胜利前。
确定这个年代的根据在于：第一，歌本的第一首显然是在这里“首发”的“歌表演”《八月十五》（邢也词、劫夫曲），其导演说明中有，抗战“到眼下七年多了”的字句。第二，歌本中有《民主的好收成》（方冰词、巍峙曲），歌唱的是边区参议会“歌唱我们参议会”“拿出你的办法”“贡献给抗日的战事”，这也应该是1943、1944年的事。第三，歌本中有《制止内战进行曲》（朱子奇词、向隅曲），歌词中有“我们坚持了六年抗战”“国民党调动大军包围陕甘宁”。整个歌本中有“歌唱反攻年”及若干歌颂战斗英雄的作品，未见歌颂抗战胜利、民主建国等1945年9月以后的口号和字句。
确认这个谱曲的年代还是有一点意义的。因为明确《沁园春·雪》的谱曲署名是“劳舟”，发表于1946年10月20日，而根据发表时范文澜的短文，“我怂恿周沛然同志制成歌谱，沛然同志细心的制成了”，“我希望沛然同志提着琴，到处去传播这首歌，沛然同志要求我把原词译成通俗文字，以便广大群众容易领会，我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这些话说明了谱曲和范文澜释文的背景，并且证实了“劳舟”即周沛然。那么在1946年劳舟的《沁园春·雪》和1940年久鸣的《长征》之外，我手中的这首1944年的《六盘山》就是史上有记载的第二首毛泽东诗词的谱曲，而且很可能是有存世文本的第一首！
这首曲名为《长征辞》的作品署名“毛主席词、羊路由曲”。词即毛泽东写于1935年10月的《清平乐·六盘山》，曲作者羊路由（1917-1970）原名黃怀清，四川成都人，1937年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8年在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音乐史上，羊路由最重要的代表作是1943年2月的秧歌剧《兄妹开荒》。不过遍查羊路由的履历和他本人的回忆文章，都未提及他曾经在1944年给毛泽东诗词谱曲的事情，不知是由于戎马倥偬中作品未及传唱甚至遗失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新发现的羊路由1944年谱曲，是毛泽东诗词流行传播的一个新的历史证明。
《清平乐·六盘山》毛泽东写于1935年10月，根据正式资料该作品最早发表于1957年1月《诗刊》创刊号上。但是羊路由的谱曲说明至少在1944年以前，解放区曾经流传过这首诗篇。百度百科的相关词条上载，它曾经发表于1941年8月1日苏北解放区出版的《淮海报》上（另有文章说是1943年6月1日《淮海报》副刊），发表时的词名为《清平乐·长征谣》。这便说明羊路由1944年的谱曲是有“正版”依据的。
“文革”中哪个国家的电影最受中国人欢迎？《东方红》由谁创作至今还是公案？歌曲《你是灯塔》为何被怀疑抄袭苏联追悼歌……资深媒体人、作家、地图收藏家杨浪多年来不断搜集资料，有清末民初工尺谱的唱本，有“文革”中交响音乐《沙家浜》的指挥总谱，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百代唱片的总目，还有一大批解放区的油印歌本。从这些个人收藏中，他发现了那些“历史的声音”，于是有了这本专讲歌曲故事的《老歌的发现》。这也是一本可以听的书，考虑到如今很多老歌已经不易听到，杨浪特地亲自唱了书中的老歌，供读者扫瞄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