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美丽新世界》:“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重访美丽新世界》[英]阿道斯·赫胥黎著章艳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这个标题我们再熟悉不过,尤其是那些正生活在中国父母温暖羽翼下的孩子们——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孩子们不得不压抑住自己哪怕再多的不快,被动接受父母安排的一切。
无独有偶,在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一书中,“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伦理现实充斥着乌托邦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里,科学高效地安排了一切,从胚胎受精到日常工作,从生活到娱乐。置身于这个社会里的所有人无需思考,无需担忧和悲伤,只需像孩子们那样,在“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预设程序里,机械地完成各个步骤。
小说中,那位唯一回归思考本能的约翰却被冠之以“野蛮人”。他的所谓野蛮除了被身边人视为异端的思考能力外,还因为他并非出生于工厂里的流水线;他对大家津津乐道的麻醉品索麻越来越反感,并因此被驱逐;他以为远离象征科技进步的钢筋森林,就可以找回自我,没想到成为舆论嘲笑消费的焦点……相较于约翰的“离经叛道”,原本更有能力思考的统制官则放弃了自己所擅长的科学研究,成为组织也是社会机器中被剥夺个人思维能力的一员。
在赫胥黎营造的这个乌托邦社会里,“幸福”早就成为一种教化模式。从胚胎起,人的思维便被科学格式化。也是从那时起,“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以技术的方式成为每个人的反射本能。这个社会很和平,人们“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幸福,反倒对约翰这样回归思考本能的现象感到莫名惊诧。美国作家克里斯托弗·希钦斯对这个乌托邦社会的评价一针见血:“社会工程和唾手可及的快乐可以让群众安分守己。”
《美丽新世界》发表于1931年,15年后,赫胥黎结合刚刚落幕的二战,推出了《重访美丽新世界》。虽然与前作保持了延续,但这部作品抛弃了文学作品体裁,而是换之以论述方式,探讨了《美丽新世界》提出的未来社会构想。
赫胥黎认为他原来的诸多设想正在提前实现。他预言人口将会快速上涨,但他没料到刚进入21世纪全球人口就已迈入70亿大关,且依然看不到放慢脚步的迹象。1996年7月5日,自人类首次克隆了那只名叫多利的哺乳动物后,猪、牛、猫、兔等被人类成功克隆的动物越来越多。与此同时,若不是因为伦理问题,克隆人也许早就诞生于实验室之中。赫胥黎在小说中反复提及的那种直升机,更像今天美国的鱼鹰飞机。而时下正在快速发展并令大批传统流水线工人失业的机器人技术正在成为现实。小说中,虽然科学技术几乎可以制造一切,但为了稳定问题,一些流水线不得不抛弃先进工艺,就是为了顾及低智阶层的就业问题。今天我们同样可以找到类似“旁证”。曾有媒体报道,德国的汽车工业原本可以实现从原材料到出厂的全流程自动化,但为了解决社会就业问题,不得不人为压制作业水平更高、更节约成本的举措。
美国政治家基辛格说过,“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赫胥黎也认为,“权力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即使是那些不追求权力的人,一旦他们权力加身,他们也会希望得到更多”。
赫胥黎没有说明的另一句话或是,科学发展纵然会给社会带来巨大变化,但往往受权力影响极大。迫于权威,“科学可以被定义为一个减少多样化以达到统一的过程”。《美丽新世界》中的统制官就曾毫不讳言,“为了不让你们在生活中受到任何感情的折磨,我们费尽了心思,只要有可能,就不让你们产生任何感情。”没有感情,就形同一台会呼吸的机器。另一个事实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科学发展虽然迅速,但不可能在所有方面做到均衡发展。相比之下,权力可能更乐意采用那些足以对社会形成足够震慑的暴力举措,以最为短平快的方式达成目的,给人类造成巨大伤痛的二战便是最好的例证。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事实并非如此。那些从小在父母眼里的“小乖乖”,长大后常常因缺乏独立生活能力而很难融入社会。倒不是鼓励孩子叛逆,而是一个独立思维的健康成长,离不开独立的锻炼环境。另一方面,今天的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物质富足不足以抵达精神的富足。中国南亚近邻、喜马拉雅山南麓小国不丹,人们收入极低,但幸福值却远超许多发达国家,位居世界前列。
精神的富足来自于思维的独立。一个无法独立思考的人,哪怕拥有再多的财富,精神上也不可能尝到真正的幸福快感。在这里,博学的赫胥黎从生物角度找到了人类精神幸福的重要源头——“每一个生命个体从生物学角度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和任何其他个体完全不同。因此,自由是美好的状态,宽容是至上的美德,组织化是天大的灾祸”。换言之,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是每个人思想领域不可能变成铁板一块的重要前提。
在赫胥黎《美丽新世界》里,那些条件反射般复述“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的人,被科学阉割了思维的本能。他们所谓的幸福快感只能寄望于一定剂量的索麻。因为索麻的迷惑性,人们更可能因为药物作用而丧失了独立思辨能力。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未来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对人类真正构成困扰乃至威胁的,可能是你根本无法判断生活中到底什么是“索麻”。(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