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携首部文学讲稿《小说课》,分享在小说中“找茬”“寻宝”之乐
“我读到好小说时的心态,就跟一个喜欢玩手串的人很像。人家把手串拿在掌心把玩两三年,我也爱把玩小说,重点不在看,而在于摩挲小说的肌理,一遍又一遍。”这个周末,作家毕飞宇带着新鲜出炉的首部文学讲稿 《小说课》,在北京连办三场读书会活动,过足了“庖丁解牛”赏析小说的瘾。毕飞宇毫不掩饰对阅读的热爱乃至依赖:“对许多人来说,因为有了足够的生活积累,便拿起了笔。恰恰相反,我的人生极度苍白,我是依仗着阅读和写作才弄明白一些事情。”
毕飞宇的另一身份是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小说课》 正脱胎于他在南大等高校课堂上与学生谈小说的讲座,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新书中他以小说家的直觉“拆解”了蒲松龄《促织》、莫泊桑 《项链》、鲁迅 《故乡》 等经典名篇。对于自己曲径通幽式的解读,毕飞宇说,阅读和研究小说从来不是为了印证作者,相反,好作品的价值在于激励想象、激励认知。“从这个意义上说,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读者的阅读超越了作家,是读者的福,更是作者的福。只有少数读者和更加少数的作者可以享受这样的福。”
“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是糟糕的小说语言
有的小说里会出现这类描述,“某某望着对方,她的脸上露出非常狡猾的微笑。”毕飞宇直言受不了,称这是相当糟糕的小说语言。“作者凭什么说小说人物脸上的笑容是狡猾、奸诈的?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为了配合对方做一个狡猾的表情给你看,没有这样的傻瓜。”在他看来,作家即便判断了好人和坏人,也不要过早在小说中替读者下结论,这是幼稚的,对小说家来讲,呈现永远是最重要的。
毕飞宇以 《德伯家的苔丝》 为例,从第16章到第33章,作家哈代不吝用全书三分之一篇幅描绘英国中部的乡下奶场。“阅读中,书房里始终洋溢着干草、新鲜牛粪和牛奶的气味。哈代事无巨细,耐着性子,一样一样地写,苔丝如何挤奶、如何把面庞贴在奶牛腹部、如何笨拙,如此这般,苔丝的形象伴随着她的劳动一点点建立起来。”毕飞宇觉得,当下一些小说人物的空洞、不可信,不是作家不会写人,而是作家写不了与人物相匹配的劳动。而哈代做到了———写好奶场、写好奶牛、写好挤奶,苔丝就此变成了闪闪发光的一个动词。
从事小说创作逾30年的毕飞宇,在新书 《小说课》 里有意避免了“学院派读法”,而是以极具代入感、诱惑感的语调向读者传达小说魅力。他坦言,小时候喜欢拆妈妈手表,就是想弄明白“时间究竟是怎么运行的”,这跟赏析小说是一个道理。“我们渴望把生活的秘密找到,解开生活的壳。有位外国作家说,看小说就像剥洋葱,剥到最后是空的,然后两眼泪水,那泪水就是读小说的收获之一。”
“我就像反刍的牛,热衷品尝每根草的滋味”
如今53岁的毕飞宇,谈起小说充满激情。乐此不疲在小说中“找茬”、“寻宝”的他,又怎能容忍自己作品中出现逻辑错误?所以,毕飞宇坦言,他的书房没那么儒雅,更像一个军官的作战室,“满墙壁都贴了小说人物、大纲、情节提示等。一个人物在小说中出现以后,赶紧在便利贴写下职业、身份,往墙上一贴,然后再写,再往墙上贴。写1个小时故事后扭头一看,墙很壮观。”毕飞宇笑言,40岁之前记忆力靠得住不干这事,40岁之后再写几十万字的长篇,怕出错,必须这么做。
如此谨慎,也源自作家的敏感。“有些读者像蛇,喜欢生吞,我有点类似于牛,热衷于反刍。”毕飞宇说,他这头牛一点也不羡慕蛇,摄取蛋白质和维生素当然很重要,可把一只青蛙生吞到肚里,有什么意思? 反刍就不一样,可以品尝每一根草的滋味,带来幸福感。这份幸福感洋溢在毕飞宇的字里行间,他读到汪曾祺的 《受戒》时,臣服于大家的分寸感:“小说的分寸感极难把握,它需要作家的直觉。汪曾祺其实是怀着一腔少年心甚至是童心来写的,文字充满童趣,近乎透明了。透明总是轻盈的,这才轻逸,这才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