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文明型国家”是理解当代中国的整体性概念
《文明型国家》
张维为著
世纪文景公司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寒竹
从2011年到2014年,张维为教授在短短三年时间里接连出版了《中国震撼》《中国触动》和《中国超越》三部著作,在国内外引起巨大反响。2015年,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为了让读者对张维为关于中国发展道路的论述有一个全面理解,把这三部著作以“中国三部曲”的形式整套出版。在此之后,张教授仍笔耕不辍,近日再度推出新著《文明型国家》。
如果说“中国三部曲”是从当代中国对世界的震撼、触动和超越三个方面具体阐述中国的崛起过程,那么这本《文明型国家》则是从“文明型国家”这个整体性概念入手,对当代中国何以成功进行诠释。从内容上看,《文明型国家》中的主要内容在“中国三部曲”中或许从不同层面谈到过,但是,相对于前三部具体阐述中国道路的著作,这部《文明型国家》更具概括性和理论性。读了《文明型国家》这部书,对“中国三部曲”会有一个提纲挈领的整体性理解。
“文明型国家”这个概念是张维为最早在《中国震撼》一书中提出的。对于为什么要提出“文明型国家”这个概念,张维为的解释是,要真正读懂中国,需要一种对中国的整体把握。那么,怎样才能从整体上把握中国?什么概念能够更为全面地 (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方面面)来概括中国这个超大型国家呢?张维为认为“文明型国家”是一个最好的概念。
何为“文明型国家”?作者在书中指出:“‘文明型国家’指的是一个延绵不断长达数千年的古老文明与一个超大型现代国家几乎完全重合的国家。”作者这个界定相当准确:中国具有延绵不断的古老文明,又是一个当代的主权国家,而这个古老文明又正好跟主权国家完全重合。在当今世界,唯有中国具有这样的双重属性。所以,张维为在书中反复提到,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型国家”。
《文明型国家》全书分八章,分别从概念、特征、制度、模式、理念和范式六个方面来阐释“文明型国家”,然后在后两章专门论述如何“告别西方中心主义”和中国“重返世界之巅”。由于书中涉及的内容较多,笔者在此仅围绕“文明型国家”这个概念作一些分析,并谈一点个人的体会。因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和界定涉及到对全书的理解,甚至也涉及到对“中国三部曲”的理解。
第一,“文明型国家”概念中的国家一词究竟所指为何?作者在书中专门作了解释,强调“文明型国家”概念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国家,而是专指1648年欧洲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形成后出现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这就是说,虽然人类进入国家状态很早,但“文明型国家”概念中讲的国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家,而是指具有近代主权意义的民族国家。
对于不同民族进入“民族国家”之前的状态,作者用了“传统国家”这个概念,这说明作者有着相当敏锐的现实感和常识感。张教授作这种区分,主要是想说明“文明型国家”概念中的国家一词专指现代主权国家,文明型作为定语修饰国家,唯有中国才符合“文明型国家”的概念。对于这个问题,笔者赞同作者的区分,但觉得为了更明晰这种区别,用“王朝国家”这个概念来指称中国和欧洲在进入“民族国家”之前的阶段,要比“传统国家”更确切一些,因为“传统国家”还应当包含“王朝国家”之前的国家形态。通常,欧洲、中国及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是从“王朝国家”进入“民族国家”的。笔者提出“王朝国家”这个概念主要是为了防止一些人把中国古代前数千年的存在状态仅仅理解为一种古文明,而忽视或否认中国作为一个古代国家的存在。
第二,“文明型国家”概念中的“文明”一词究竟所指为何?为什么只有中国才能被称为是“文明型国家”?
根据作者在书中的阐述,“文明型国家”概念中讲的“文明”一词,专指人类原生性的古文明,即世界四大古文明:两河流域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和中华文明。在这四大文明古国中,其余三个文明早已灰飞烟灭,唯有中华文明延绵不断,并且正在重返世界之巅。
作者从世界几大古老文明的存亡来说明中国是唯一的“文明型国家”,有相当的道理。但笔者觉得论证中国是唯一的“文明型国家”在理论上还需要作一些拓展。仅仅以中华文明未中断为由来证明中国是唯一的“文明型国家”,可能会引起争议。当我们说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型国家”,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中国在世界四大古文明中硕果仅存,同时还另有原因,这就是文明与国家在空间上的重合性,这是进一步理解“文明型国家”的一个关键。
在人类历史上,国家的出现通常被认为是文明形成的重要标志(另外几个标志包括金属工具、文字、城市中心等),所以,文明的出现与国家的出现在时间上几乎同步。但是,文明与国家在空间上的分布并不一定重合。通常,文明的范围大而含混,而国家的疆域则要明确具体一些。在很多时候,同一个文明中会包含若干个国家。比如古希腊文明涵盖了大半个地中海沿岸和岛屿,其中的古希腊城邦国家有上百个,世界有一个古希腊文明圈,但却没有一个对应这个文明圈的统一古希腊国家,存在的只有雅典、斯巴达等一系列不同的古希腊国家。希腊晚期的亚历山大帝国虽然一统天下,但存在的时间只有十三年,而且崩溃后再也没有恢复。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文明存在的国家不止一个,公元五世纪形成的日耳曼文明、七世纪形成的阿拉伯文明都包含了不同国家,文明概念的外延都大于国家。
但是,中国在世界各大文明中却独树一帜。中国到了商朝后期,部落性质的“方国”就开始式微;到了西周,中国形成了以松散的封建制为形式的大一统国家,华夏文明与周天子的疆域基本重合。此后,经过数百年战争,中国在秦汉之际形成了以君主制为形式的郡县制国家,仍然保持了文明与国家在空间上的重合。在其后两千年的历史中,这种文明与国家重合的情形就再也没有改变过。分裂尽管时有出现,但华夏文明跟国家的疆域基本合一。
纵观人类历史,在世界各个文明中,华夏文明就是中华民族的国家,中华民族的国家就是华夏文明,二者的内涵与外延基本一样。所以,中国不存在一个只有文明、没有国家的时期。虽然中国古代的朝贡体系使得中华文明圈要大于国家直接控制的疆域,但一个文明、一个国家,仍是中国几千年的特色。美国学者弗兰西斯·福山在几年前也承认了是中国在世界上第一个建立起了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这实际上是驳斥了白鲁恂“中国是一个佯装成国家的文明”的说法。
所以,从现实层面看,该书主要是为读者从整体上把握当代中国提供一个整体性概念;从理论层面看,张维为提出的“文明型国家”是对文明理论和国家理论的一种探索和创新,是对中国话语的一种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