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火花捧在手心,而四周长风呼啸
文 / 刘庆
2000年12月26日,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唇典”两个字。
我觉得这两个字会成为一本好书的名字,为了这个书名我兴奋了好久。唇典的原义是东北土匪的“黑话“,比如”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之类,但我将其引申为口口相传,唇典——口口相传的民族史,民间史,既贴切又传神。
写一部长篇小说就像远涉沼泽中的一条大河,在一个有阳光的早晨,你想象着目的地的鲜花与壮美,于是你带上干粮和几本书上路了。一开始,你兴奋着,很容易涉过了几个泥潭。你向前走去,于是陷入了沼泽的深处,但瘴气里还有花香,还有蛙鸣,可你已无暇顾及,你要应付潜流、深潭,还有更多的未知的凶险。你进入了沼泽中的大河,你看见了大鱼分水翅上的浪花,看到了许多根浪木在沉浮,甚至还有动物和溺水者苍白的面孔。
可你有什么呢?
除了没有背熟的那几个大师的咒语,什么也没有。力量只能靠肚子里的墨水来积蓄,但河水的激流已让你偏离了目测和计划中的方向。河水挟裹着你向下游翻滚而去,这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了,你攀住河中间沙洲上横生的几棵灌木的枝条,略作栖息,喘息着看一看离当初的预测有多远。
长篇小说的写作真是一种冒险,最初的时候,仅仅是一个火花,照亮了你的心灵,在笔尖和键盘上熠熠生辉,你高兴你捕捉到了它。然后,你中招了,你不得不用两手将那火花捧在手心里,而你的四周长风呼啸。又像一个大风夜室外的一点烛火,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堆柴草点燃了,浓烟滚滚,呛你的嗓子,熏你的眼睛。风越来越大,这堆无用的柴草根本无法战胜黑暗,温暖不了你的手脚。可是这堆火已经点燃了,要么你任由它熄灭,要么你让它燃烧起来。
写作的过程总是细若游丝,随时断掉的光景。这是一次你无法回头的冒险,船在水中浸淫已久,波掀浪涌,随时可能倾覆。要么前功尽弃,要么去争取完成。
不能在书房安坐的时候,我常常对生活在《唇典》里的人们深感内疚。因为我,他们的人生遍布荒草,遍布枝杈和荆棘。你必须开出一条路来,可是你找不到方向。所有的人都隐藏在荒草中,所有的人都因为你的不敬业,生活在原来的地方。
有时候,大脑常常进入枯水期,语言的河流好像干涸了,那些句子就像失约的客人,酒席摆好了,饭菜凉了,就是不肯到来。
▲作家刘庆近影
现实中的故事比你想象的还要精彩和不可思议,作家能否超越读者的想象和现实的丰富,也许是当下严肃文学最大的挑战。
有时饶舌和多余的笔墨是创作者先说服自己时做的闲笔。你要思考意义,思考节奏,思考控制,思考故事结构。读者真正需要的是荡开一桨,划破沉闷,享受水波不断散开的涟漪,就像一个歌者,一个不需要前奏的地方,惟有开口便唱,方能石破天惊。
文明撒下了许多幸运和智慧的种子,有许多种子被风吹到了河海里,有的落在了沙石地上,茂盛地开放的种子是最幸运的。
我希望《唇典》是幸运的那一粒种子,能够种进人心,茁壮成长。
记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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