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点俳句的电影《犬之岛》致敬黑泽明和东方文化?可别开玩笑了
导演韦斯·安德森用20年的时间,从一个文艺的美国青年修炼成一代文艺宗师,所谓“宗师”的红利,就是《犬之岛》这样既重复他自己的套路、又大而无当的空泛寓言电影,竟能收获一面倒的叫好。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剧照
安德森九年前的电影《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有个浪漫的结尾,中产的狐狸一家在回家路上偶然看见了那只传说中的野狼,远方夕阳下它的背影孤独而桀骜,心有所感的狐狸父子遥遥向它致意——它是他们向往却终不能成为的样子。回想起这部年份不算久远的旧作,就不免对眼下这部将故事背景放在日本的《犬之岛》遗憾,无论是自甘放逐在寻常社会秩序之外的自由的局外人,还是个体之间保持距离的友善且健康的关系,都从安德森的电影里退场了。在《犬之岛》里,不存在一只“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狗,出场时“不属于任何人”的野狗“首领”,只是没遇着一个强悍到让他交付终身的人而已。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提出不再做“主人的狗”,试图拥有独立生活的“点点”,被送到神庙深处不见天日,在象征层面被处死了。当孩子取代成人成为那个世界的管理者,他们继承了成年人那套强权对于弱势的管理和规训。
《犬之岛》在今年的柏林影展中获得最佳导演奖,这个结果在学界是存在争议的。从电影研究到文化研究领域都有学者对片中的角色设置和剧作思路提出质疑,批评导演“对东方文化的想象停留在异国情调的刻板印象,挪用的 日本文化元素都是高度符号化、表面化的,歌舞伎、浮世绘和俳句拼贴出游客式的陈词滥调。”片中作为主角的12岁日本男孩和小狗之间的相处模式充满冷酷的规训,即便这样,他勉强还是个正面角色。除此之外出场的日本人不是残忍的野心家就是浑浑噩噩的愚民,而具有抗争意识且真正有能力改善现状的救星是一个在日本中学里交流的白人女生。连欧美的影评人都看不下去:这套“白人拯救世界”的价值观未免太自大了。
影评人和学者对一部电影的解读有可能存在苛刻的尺度,然而哪怕以最大的善意揣度创作者,也不得不说《犬之岛》是站在西方强势文化的立场一边,对文化沙文主义既不够有自知之明,更欠缺自省意识。
在《犬之岛》这样的作品中,创作者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人吃惊,既有一个西方人站在西方立场对东方文化的俯视和把玩,也有一个寓言作者自以为洞悉了世间真相、以为自己拥有翻云覆雨的上帝之手,草率地安排着糟糕的剧作逻辑和角色命运。最后,创作者所秉持的(也是他的拥护者们所认同的)自大的“清醒”,遮蔽了整个故事里“爱”的缺席。
《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导演安德森之前的作品,《布达佩斯大饭店》倚靠主演拉尔夫·费因斯的表演加持,以及作家茨威格的光晕笼罩;《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有同名绘本作后盾;更早的《穿越大吉岭》《水中生活》《天才一族》和《青春年少》等,或多或少有他个人生活的影子,他反出常规的创作思路和对个体困境的自嘲,让早年的作品具有格外轻盈的质感。也就是这批半自传色彩的作品,分享了同一个特点,就是总有一个“焦虑而无辜的年轻人”,创作者有意或无意地把那个自况自喻的主角从混乱的环境里“隔离”了。这就应了戈达尔对特吕弗那部《日以继夜》的指责:为什么只有导演没有乱搞呢? 这份“清白”意味着创作者并不愿意交付真诚,也不愿意以同理心揣度戏剧冲突里形形色色的人物。
这部放飞脑洞、完全原创的《犬之岛》,完美暴露安德森匮乏共情能力的致命伤,因为“无情”,他创造的那个东方世界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主题乐园,那个世界里任何一个角色都是概念化的,没有一个是能正常呼吸的人物。自称是黑泽明忠实影迷的安德森,借用手工繁复的定格动画,致敬了黑泽明导演的《酩酊天使》《野良犬》《天国与地狱》和《恶汉甜梦》。耗去大量金钱和时间的动画让黑泽明电影里的经典场景“重现”,画面是精修的,魂却不在了。要知道,黑泽明在1960年代的那些作品里,有着对他所在的日本社会的深切了解和深沉悲悯的爱,那是生活过、爱过才会拥有的强大同理心——这是一则无情的寓言所不能承受的深情,而这致敬也只能沦为空洞的姿态。
作者:柳青
编辑制作:吴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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