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朴入俗的医学小说

杨秉辉教授的医学科普，时人咸称善。其秘诀在于有一颗仁者之心，一身医者之术，还有一支生花妙笔。这支笔的境界，不在于“花”而在于“妙”，在于不经意间流淌的创新意识。

本人所习者天文学，与医学相去甚远。不过，把科普当作一门学问，用心研究和创作，倒和杨医生堪称同道，故不时对他的科普作品作点探讨。这里谈的，只是冰山一角——他的医学短篇小说。杨教授的医学小说多是纪实型的，如长篇小说《祺东的黄兴家医生》，短篇的《财务科长范得“痔”》《保卫科长莫有“病”》等。以小说美学而论，我以为杨秉辉的医学短篇小说，尤为可贵的就在于它们的“素朴之美”和“入俗之美”。

素朴之美，是一种内在的本色的美，无需浓妆艳抹，便显天生丽质，其奥妙则在于“自然”二字。法国近世现实主义作家福楼拜是实践素朴之美的语言巨匠，高尔基很钦佩他用语极为寻常却能令读者激动不已的高超本领。福楼拜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其座右铭是：“只有你精确地知道了你所想说的，你才说得好。”

小说集《财务科长范得“痔”》《保卫科长莫有“病”》各收入24个短篇，书名皆借用其中的一篇同名作品。现以“财务科长”篇为例，以观其素朴之美。痔疮真是财务科长范得志的疾患要害吗？若是，则小说题目中的“痔”字或许就不必加引号了。作者波澜不惊地将事态层层推进，终于使固执己见以为便血只是老毛病痔疮作怪的范科长得以确诊患了直肠癌，并顺利做了手术，此后健康状况逐渐好转，“只是术后病理检查，直肠周围有一枚淋巴结有癌细胞转移，是因为发现得晚了一些”。作为全文收笔，此言直白如此，实在大有深意。

范科长的故事很有普遍意义。2015年年底，我本人被确诊患了直肠癌。现在回顾，从察觉、就诊到治疗的整个过程，范科长的一些教训是很值得汲取的。

小说集《财务科长范得“痔”》《保卫科长莫有“病”》，每个故事之后，各有一段精彩的“杨医生曰”或“杨医生说”。《财务科长范得“痔”》篇后的“杨医生曰”为：

在医学诊断中有一个“一元论”的原则，即尽可能地将病人的许多症状归结于一种病来解释。“一元论”的诊断原则在许多情况下是非常有效的，如感冒的病人头痛，并非脑子有毛病，是不必做头部CT检查的。但不同的病有类似的症状，就不能“一元”地去理解了。

直肠癌每每以便血为首先出现之症状，这就造成了与另一个颇为常见的疾病——痔，有极其相似的症状，因此极易误诊……以“一元论”解释出血之原因便会遗漏直肠癌的诊断，而至延误了治疗。

寥寥数语，貌似平淡，却引领读者将认知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台阶，其素朴美的魅力，由此足见一斑。

再说“入俗之美”。此“俗”决非“庸俗”“俗套”之俗，而是既有“通俗”的意思，又有“风俗”的意味。即如郑振铎先生所言，“俗文学”就是通俗的文学，就是民间的文学，也就是大众的文学。中国古典小说多由话本发展而来，在民间流传许久方由文人加工定型，因此确是俗而又俗的。

故事讲得“随乡入俗”，堪称“入俗之美”的入场券。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小时候在树下睡觉，被驴啃了一口”，而在脸上留下的伤疤，宛如那个时代中国北方农民的一个logo。这正是入俗之美的典范。

姑以短篇小说“脂肪肝一号”为例，其故事梗概如下：某小康人家有一子，出生时小脸胖嘟嘟，故小名“团团”。团团自小性格文静，喜欢读书，直到大学毕业，供职某外资公司，皆一帆风顺。只是他不爱运动，而且食欲奇佳，晚间还是学校附近小饮食店的“宵夜”常客。渐渐地“胖子”之名便在大学同学间叫开了。

这“胖子”形象，也有点“祥子”般的特色吧。团团作为金融管理专业的优秀生，到外资公司做财务很是对口，但他觉得上班有些“吃力”，且疲劳感有日渐加重之势。去医院验血，血脂甚高；超声波检查，医生说是脂肪肝，让团团服用医院自制的“脂肪肝一号”冲剂。时间一长，办公室同事便给他起了个“脂肪肝一号”的外号，而病情却没有多少改善。

再说团团25岁了。他皮肤白净，身高一米七八，体重92公斤，加之家道殷实，算得上“高富帅”一党。他对公司里一个娇小玲珑的广东妹颇为有意，于是鼓足勇气，发短信、加微信、再约网聊，但终无进展。辗转打听，方知广东妹竟对闺蜜说：脂肪肝一号，那个肥佬……

超声波又查出“肝内可疑占位”。团团赶紧到一家大医院化验“肿瘤指标”，又做核磁共振，原来是肝脏里脂肪堆积，并非肿瘤。再请教医生该吃什么药，医生却说：脂肪肝乃生活方式病，这种肝功能正常的“单纯性脂肪肝”可无需服药，但须控制饮食、多加运动，体重减轻，自然便好。

团团努力照办。起先，一是饿得慌，二是累得很，但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半年后复查，“转肽酶”正常、“甘油三脂”下降，血压正常，脂肪肝好转。而且，团团竟觉得“少吃点舒服”“不运动难过”了，健康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了他的自觉。一年下来，运动鞋穿破3双，体重减了11公斤，脂肪肝已不明显。要问他何以能如此坚持？据说动力来自广东妹……

“杨医生曰”依然画龙点睛：

多吃少动引起肥胖，肥胖之后易有脂代谢紊乱，引发动脉粥样硬化、高血压，以致心脑血管病；易有“胰岛素抵抗”，引发糖尿病。所以肥胖、脂肪代谢紊乱，高血压、糖尿病合称“代谢综合征”，是一种典型的生活方式病。近年的研究证明脂肪肝、高尿酸血症等亦属代谢综合征……生活方式病因生活方式不良引起，故治疗方面必须包括（但不限于）改变生活行为。对“单纯性脂肪肝”……生活行为由“多吃少动”改为“少吃多动”，亦即俗说的“管住嘴、迈开腿”即可，若能坚持，必有效果。

易懂、有用，入俗之美，便是百姓皆称“好看”之关键所在。依我看来，杨秉辉教授写的这些故事，很应该拍摄成一个个视频短片，在电视台和网上广为播放。它们科学性既强，又生动而接地气，堪为公民健康教育精品。倘业内外有识之士果能玉成其事，则幸甚焉！

作者：卞毓麟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舒明 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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