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唯一的一本在昨天已经被我买下来啦！”| 虞顺祥
我很喜欢威廉·萨洛扬（William Saroyan）的作品，可惜国内引进得不多，去年圣诞节那天友人顾真兄发来信息，告知叶扬老师与哈聪老师合作翻译的《人间喜剧》即将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着实让人翘首以盼，书一上市我便赶紧上电商网站订了一本。
很快就收到物流公司的派送提醒，想着可以马上读到这本书，心情顿时大好，可偏偏收到书的时候我的好友Z君恰巧来访，他是萨洛扬的狂热粉丝，“哦，这是1943年唐·弗里曼（Don Freeman）的插图版嘛，萨洛扬的《人间喜剧》初版本我有好几本，都是签名本，而且他的作品的所有版本我都集齐咯。”
说老实话我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坏毛病”，喜欢得瑟，他肯定以为这时我会向他投去一脸羡慕的神色，不好意思Z君，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不过刚才你说萨洛扬的所有作品版本都集齐了，我倒是不太相信，比方说萨洛扬有一本被列入珍本级别的‘盗印本’，这书你有吗？”
“什么盗印本？我怎么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在唬我吧？”
“哈哈，原来你不知道有这本书呀，来来来，我讲给你听。”
这书是萨洛扬的一名“书痴”粉丝印制的，此人名叫威廉·塔格（William Targ），这个名字也许你会觉得陌生，不过提到他编辑出版的马里奥·普佐的《教父》（The Godfather）系列，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塔格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办过一份叫做《藏书家期刊》（The Book Collector’s Journal）的小报，每月发行5000份，10美分一份，刊载内容多以书话、书志学文献为主，由于内容比较小众，叫好不叫座，资金方面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就在此时他收到了此前约萨洛扬写的稿子《Those Who Write Them and Those Who Collect Them》，准备刊发在1936年7月号上（见上图），在印厂校稿时，整天为筹措资金犯愁的塔格突然想到了一个“坏点子”：眼看萨洛扬的作品越来越受读者欢迎，何不自己印一批出来卖呢？
于是他瞒着萨洛扬偷偷印了50本抽印本，每册售价1美元，为了控制成本，这本抽印本的用纸、装帧都很一般，他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无人问津，没想到上市后竟然被迅速抢购一空。萨洛扬得知盗印本一事后倒也颇为大度，并没有为难塔格，七十年代初这位粉丝见到自己的偶像时，本以为对方肯定不记得他了，没想到自报家门后，萨洛扬伸出双臂给他来了个拥抱，坏笑道：“我记得你，你盗印过我的作品，听说那本书现在已经成为珍本啦！”当时这本“盗印本”的市场价已经涨到50美元了。
“原来如此！对了虞兄，你刚才说的这个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瞧，是这本。”我从书架上取出塔格的自传《不雅之趣》（Indecent Pleasure）递给他看。
“威廉·塔格这个人倒也挺有意思的，你刚才说起他还是一位‘书痴’？”
“对，他可收藏了不少好东西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接下来我和你讲讲其中一本藏书的故事。”
威廉·塔格当年高中读到一半发现自己对学校里的大部分课程实在提不起丝毫兴趣，于是毅然决定退学，只身一人前往芝加哥闯荡。抵达芝加哥后，塔格一开始在芝加哥美术馆从事收藏品编目的工作，在此期间他初次“邂逅”了印制于1896年、有着87幅爱德华·伯恩·琼斯木刻插图的那本著名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The Kelmscott Chaucer），此书可谓是几乎每一位西书收藏家心目中的“梦幻珍本”，对塔格来说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也要拥有一本。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30多年，1956年的一天塔格在菲利普·C.杜施内斯（Philip C. Duschnes）古书店寄来的珍本图录中看到一本白鸽装帧工坊（Doves Bindery）出品的米白色猪皮装帧本《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售价1650美元。白鸽工坊的猪皮装帧本是《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中的精品，历来深受藏家青睐的，它的装帧设计取材自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一本藏书——由15世纪萨尔茨堡装帧师乌尔里奇·施赖埃尔（Ulrich Schreier）使用猪皮装帧的1478年《科贝格圣经》（Koberger Bible）。不过菲利普·C.杜施内斯古书店出售的这本并非白鸽工坊1896年制作的48本猪皮装帧本之一，而是1904年的重新装帧本（《The Kelmscott Chaucer: A Census》203页提到，自1847年至1919年期间白鸽装帧工坊又陆续制作了少量猪皮装帧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
这个价格对塔格来说倒也并非天文数字，如果放在平时也许咬一咬牙就买下了，可是当时他的妻子正身患重病，医院的账单都快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思量再三，这位爱书狂人最终还是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书店。看到书以后实在爱不释手，过了两分钟他下定决心对书店老板菲利普说道：
“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时候才能支付书款，但我真的很想拥有它。”
“把它带走吧，比尔（塔格的昵称），书款可以等你手头宽裕的时候再付。”
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一桩价值1650美元的珍本书赊购交易就这样成交了，欣喜若狂的塔格甚至都忘了让书店把这本《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好好包裹一下，直接把这本“裸书”往腋下一夹，昂首阔步走出了书店。
顺带提一句，这一梦想实现后，非常有商业头脑的塔格又有了一个新想法——打算把这本书复刻出来。这一想法得到了他在世界出版公司（World Publishing Company）的领导本·泽文（Ben Zevin）的支持，随后不仅是内文与插图，甚至连白鸽工坊的部分装帧设计也一并进行了复刻，此外还邀请著名藏书家约翰·温特里奇（John Winterich）为该书作序。复刻本于发行后很受市场欢迎，重印了好几次，目前在国外一些旧书交易网站上还能买到，价格很公道。
塔格在晚年把自己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捐赠给了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哈利·蓝森中心。他在自传中提到70年代曾在图录上看到一本白鸽工坊猪皮装帧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标价16000美元，那么这本书现如今价值多少呢？2012年5月18日的一场佳士得拍卖会上，一本白鸽工坊1896年猪皮装帧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集》成交价为140500美元，按拍卖当天汇率折算约合人民币89万元。
“赞！没想到《不雅之趣》的内容这么精彩，我现在就去把这本书和那本盗印本一并订下！”
“哈哈，《不雅之趣》倒是不难找到，至于那本盗印本短期内你就甭想了。”
“啊？”
“因为全网唯一的一本在昨天已经被我给买下来啦！”
作者：虞顺祥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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