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细微处见精神 ——读徐策新作《魔都》

2016-12-26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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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徐策著出版社出版

王宏图

初看徐策的新作《魔都》(《上海霓虹》三部曲之二)的标题,恍然间会生出错觉,以为它聚焦的是旧上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细读之下,沉入那绵长细密的文本深处,你会发现它的背景虽然还是那个熟悉的上海,但物是人非,年代已挪移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由此也滋生出了众多色彩斑斓的传奇。

和三部曲之一的《上海霓虹》一样,居于小说中心舞台的,依旧是屹立在苏州河畔、有“远东第一公寓”之美誉的河滨大楼。社会环境的巨大变迁,在这座大楼的居民身上打上了鲜明的烙印,从思想观念、生活方式乃至日常起居,无一能够逃脱时代潮流的熏染、塑造,原先尊卑贵贱的等级秩序轰然倒塌,掀起冲天大浪,从昔日高高在上、为人羡慕的工商企业家席秉逊、窦婉芷夫妇,围棋高手缪镜吾,昔日头牌花旦佟颖倩,到席秉逊的外甥祖鸿和其寡居的嫂子娇鹂,一齐落入沸腾湍急的漩涡里,上下左右翻滚折腾。小说情节的时间跨度并不大,只有短短的几年,而那正是“文革”风生水起的时期,大串联、抄家、批斗会、没收房屋等富于时代气息的标志性场景一一登台亮相。但这一切只构成了《魔都》的总体背景,其主要篇幅还是投注在了对河滨大厦众多居民日常生活情态的精细描摹上,它们织缀出了上海那一年代独一无二的风俗画面,而这也成了小说最为醒目的艺术特征。

有的作家惯于倚重曲折离奇的故事,大处落笔,零散繁密的生活细节在叙述的一路狂奔中不是被省略,便是只投下了几许模糊的轮廓暗影。《魔都》里并不缺乏情节,其中祖鸿和娇鹂间的叔嫂恋(与绍兴古老的风俗有关)便占据着引人注目的中心位置。但它并不以讲述故事见长,情节推进的节奏缓慢悠长。作者脑海中有着一个巨大的细节贮藏库,林林总总的碎片游走其间。他对它们的质地、肌理、色泽了然于心,在掌心中把玩抚搓良久,随后按照全书的构架,精心调配到各个场域。临近全书结尾,情节并未抵达终点,还有待于酝酿中的第三部补充发展,但在读者脑海中留下的还是那些恣意奔流、饱满丰盈的生活细节,它们像日常生活的潮汐,蜂拥而来,骇目壮观,不知其所终。人们起初难免疑惑惶然,但慢慢也欣赏起它们奇特的气味、光泽与声响,沉醉其中,乐而忘返。

祖鸿和娇鹂间的叔嫂恋尽管吸人眼球,但在作者的笔下,却褪去了浪漫的华彩,豁露出家长里短的本色。追根溯源,他们间的情感纠葛并不是出于个人的意愿,而是由家族的责任衍生而出。祖鸿的哥哥祖堃英年早逝,他和娇鹂育有四个子女,还背着一身沉重的债务。祖堃离世前明白娇鹂难以独力担负起如此重任,因而借“叔接嫂”的传统习俗,撮合祖鸿和娇鹂,期冀他们一同勉力度过难关。祖鸿和娇鹂间的关系难觅才子佳人式的风流踪影,尽管他们俩曾结伴去西郊公园游玩,但更多的则是绵长的日常生活中相濡以沫般的默契、帮衬: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上海这座城市精神底蕴的写照。上海尽管有“冒险家的乐园”之称,但构成庞大市民生存基石的则是坚韧的务实精神,他们从不沉溺于虚无缥缈的空想,而是将日常生活视为其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脚踏实地、兢兢业业。虽然他们身上缺乏高蹈飞扬的浪漫气质,但其人生也过得有滋有味,即便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也是别有一番风景。在张爱玲、苏青、王安忆等人的作品中,人们可以寻觅到对这一市民精神的清晰展示。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上海都市文学的创作日趋繁荣,渐入佳境,前有王安忆的《长恨歌》,后有金宇澄的《繁花》,但从作品展现的空间区域而论,主要是石库门弄堂。而《魔都》的新颖之处在于,将河滨大楼这一昔日高档公寓楼作为诸多主人公人生故事的舞台,以清明上河图长卷的方式精细描摹其间居民绚丽多彩的人生百态,由此大大拓展了都市文学书写的版图。的确,这不是一幢普通的大楼,它浓缩进了上海的百年历史风云,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河滨大楼既是悲喜交集、瑰丽多变的历史长廊,又是一宗活生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作者倾心于这座自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大楼,钟情于众多市井人家沉浮枯荣的传奇,但他的雄心并不止于这幢经历了沧桑巨变的大楼。显而易见,他想将它作为一个窗口,透视上海这座都市风云激荡的历史变迁。每当读者徜徉于滚涌在字里行间繁复丰厚的日常生活细节的长河之际,便能情不自禁地体味到这部不同凡响的市民生活史诗里蕴含的主题、旋律、和声,以及散溢而出的悠远不绝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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