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日复一日,总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搭乘由札幌西行的列车,终点去往小樽,那座因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而为人熟知的北海道小城。旅途所经之处遍地相似的雪,打盹的旅人们很难注意到曾驶过一条名为“星置川”的小溪。
小溪位于札幌市郊,入冬后就停止了流动,周遭居民的外出似乎也少了很多。而昨天,随着亚洲冬季运动会冰球赛事的大幕拉开,这个静僻之处却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大事——作为男子冰球项目最低组别赛事的举办地,狭小的星置滑冰馆内到处挤满了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的年轻父母,以及戴着厚厚镜片、彼此搀扶的暮年夫妇。他们大多并不熟悉冰球规则,观赛全程却始终神情投入,即便赛场上出现的尽是马来西亚、伊朗这些似乎难以与这项运动产生瓜葛的国家的选手。
同一日,在位于札幌市内繁华地段的月寒体育馆,故事却走向另一个极端。空旷而又冰冷的球馆里,中国女子冰球队迎来了亚冬会首秀。女子冰球不分级别,过于夸张的实力差距之下,比赛的遇冷并不难理解。面对全队尽是业余选手的中国香港队,中国女冰予取予求,悬殊的观感要远比“20比0”的分差更甚。
对于经历了由盛及衰的中国冰球尤其是女冰而言,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其如今的尴尬处境——尽管球队依然跻身亚洲前列,但因无人问津而逐渐边缘化的困境却成为妨碍其更进一步的阻隔。正如昨夜,球队主教练理查德·爱德华的那句感慨,“在这项运动的普及和推广上,这些年我们做得并不如中国香港这样的球队。”
一支队伍支撑不起中国冰球
昨夜惨败后,香港姑娘们并没有回更衣室,反而重新换上装备,绕着空旷的球场继续跑圈。对于这群来自各行各业的运动爱好者而言,无论是与中国队的交手,还是踏上如此专业的冰场,都是难以忘怀的经历。作为前中国女冰后卫,如今执教中国香港队的谭安琪看得很透彻,“队里的姑娘们从来没有和节奏这么快的队伍交过手,也感谢中国队在进攻端予以保留。”
“职业、友好,却又尊重对手。”这是赛后中国队主帅爱德华对自己队员的称赞,但言辞诚恳的加拿大人也毫不避讳地承认,这样的比赛对于中国冰球的成长无益,“没有高水平的比赛,你很难建立自信心和稳定性。”
这是爱德华最常谈起的两个词。在他看来,高层次的对抗根本改变的是姑娘们对这项运动的理解,也是她们走向更高层次的必经之路。机会并非没有,无论是亚洲级别赛事里与日本、韩国、哈萨克斯坦这三支仅有强队的交手,还是每年前往美国、加拿大的拉练,都曾让爱德华看到球队的进步,“但机会依然太少。当我们从加拿大或美国回来后,球队的进步很快,但几个月没有比赛的日子过后,建立起的自信又跌落谷底。”
中国女冰这支曾经的世界级强队被许多人寄望于在五年后的北京冬奥会担起夺牌重任,却在去年底又一次失去了入围平昌冬奥会的机会。是该归咎于亚洲冰球整体水平的羸弱,或是海外拉练的机会依然不够多? 显然,如此责备并不客观。“我的队员们对于比赛和训练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热情,但是一支队伍是支撑不起中国冰球的。”这是爱德华给出的答案。
高昂的冰场运营成本、动辄上万元的成套装备,以及过于激烈的身体对抗,种种因素的汇聚造成了如今中国女子冰球注册运动员不过200余人、仅在齐齐哈尔与哈尔滨两地发展的尴尬局面。薄弱的群众基础之下,高对抗的国内联赛或是高效的人才选拔机制都成了奢望。
着眼于2022年冬奥会的中国冰球依然还有时间,但现在也已到了最关键时期。就像爱德华所说,“从事冰球运动的过高成本,类似的问题在美国等很多国家都曾遇到过,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更多人有机会接触这项运动。”
低级别并非“失意者联盟”
不同的处境,不同的诉求。昨天,当中国女冰展示着行云流水般的进攻技巧时,另一方的星置滑冰馆内却不断重复着这样一些镜头——短短数分钟内,同一位球员独自滑行时连续失去重心摔倒,挣扎于冰面上难以起身;毫无对抗的近距离短传,却不得不以伸脚方能停球;被替换下场的门将试图翻越广告板进入替补席时,接连失败。
在任何专业的冰球赛事里,类似的镜头都不多见,然而考虑到故事发生在一个基本由业余选手构成的组别,倒也丝毫不会令观者感到尴尬。之所以强调“基本”,只因首度参加亚冬会的伊朗男冰这一例外。这支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合练的队伍吸纳了大陆冰球联盟(KHL)球星萨姆·迈哈博德等多位持有该国护照的职业球员,不过因未能满足“在效力国居住超过三年”的规定,这些职业球员中的多数人来到札幌却只能作壁上观。
更重要的是,对于星置川周遭的居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即便是离谱的射门,年长的观众亦会为冰球撞击隔离墙时的势大力沉而惊叹;就算对于瞬息万变的场上形势一无所知,孩子们也能从冰车车头的卡通涂装上找到开怀大笑的乐趣所在。热络的氛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球馆内的每一位见证者,冰场上这群技巧有些生疏的球员并非只为壮大亚冬会规模存在的“失意者联盟”,而是鲜活的、怀揣着梦想的参与者。也正因为这份热爱,在那些难以寻觅冰场的温暖城市,冰球运动才能缓慢却坚定地发展起来。
“这里的氛围让人感动,这种级别的对抗对我们来说很难得。”尽管昨天击败的可能是所有队伍里实力最羸弱的伊朗(因为几乎少了半支队),来自中国澳门队的门将黄伟东却依然满是感慨。六年前,当19岁的他第一次走进冰场时,这项运动在当地还受众寥寥。即便如今,澳门仅有的冰场尺寸也仅够进行三对三的对抗,但稚嫩的澳门冰球就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野蛮生长。“每年夏天,我们都会组织自己的联赛,也为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安排了为期十个月的冰球发展计划。”用中国澳门队一位工作人员的话说,如今冰球在当地已经勉强跨过了“小众”这道槛。
类似的故事在香港也同样在上演,甚至在推广难度更大的女冰领域亦效果显著。“这是一项很有魅力的运动,很多女孩子一旦接触就会一直打下去。”从谭安琪的话里,不难听出爱德华教练认为香港在冰球运动的推广上做得更好的缘由。毕竟,对于青少年培训有所起色的中国冰球而言,除了女性群体的薄弱基础之外,发展与推广的最大困境正在于多数孩子会在12岁后受困于学业压力以及无球可打的窘境时选择放弃。诚然,举国体制下的中国女冰背负着澳门、香港等地区队伍所无需面对的成绩压力,但在群众基础的夯实上,两者却有着极其相似的诉求。
(本报札幌2月19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