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成就音乐艺术家”陈钢:艺术家始终要有一颗赤子心
曲曲折折的小径,布满绿色植物的栏杆,挂满晾晒衣服的墙面……如果不知道路将通往作曲家陈钢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工作室,兴许还会以为身在某条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弄堂里。陈钢说:“上海音乐学院是我的家,而这栋小房子就是我的家中之家。它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代表着上海的过去,我一直舍不得搬离这儿。”
▲陈钢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工作室中
四月的阳光格外明媚,亮光透过窗户洒在这位金钟奖“终身成就音乐艺术家”的身上。83岁的陈钢去年在金钟奖获奖感言里说,“‘终身’就是意味着终身不忘初心”。和生养与哺育了他的海派文化一样,这位作曲家觉得自己将永远新潮,永远时髦,并把艺术人生过成寻找、发现、创造、捍卫和继承美的“美的历程”。
▲上海音乐学院陈钢工作室一角
DIY工作室、节目册封面的“老克勒”爱时尚,音乐会上还要穿一身“爱马仕红”
走进这栋面积并不大的工作室,记者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橱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雕塑、饰物,墙上有面红色音符装饰的时钟,给拜访者落座的椅子上盖有五颜六色的毯子……陈钢说,工作室从设计到装修,都是由他DIY的(“Do It Yourself”缩写,指自己手动完成)。
▲上海音乐学院陈钢工作室一角
就连下个月将上演的“陈钢作品专场音乐会”的节目册封面,也由他亲自设计。“我写了‘岁月芳华’四个字,颜色则选了略微偏向橙色的‘爱马仕红’,它在我心中代表着充满亮色的生命。”陈钢还透露,当天演出时他会穿一身“爱马仕红”颜色的西装,这抹亮色也与他笔下诸多音乐作品相呼应。
渴望参军的陈钢曾在上海解放后,把年龄从14岁改成18岁,只为加入部队文工团。他曾创作了一批小提琴独奏曲——《苗岭的早晨》《金色的炉台》《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等。据陈钢回忆,那个年代曾掀起过一股小提琴热潮,上海提琴工厂一年可以造出10万把小提琴。“一方面人需要精神抚慰,另一方面拉得好的能考入文工团解决就业问题,当时夏天阳台上放眼望去有很多赤膊上阵拉小提琴的男孩。”
▲1959年创作《梁祝》时24岁的陈钢
用陈钢的话说,“红色是我们花样年华时的一抹朝霞,是我们蹉跎岁月里的血色浪漫,是我们心中永远开不败的玫瑰花”。无论现实境遇如何,他都不放弃谱写“早晨”“金色”“阳光”等给人以光明和温暖的事物。1981年,他曾前往美国到小提琴大师艾萨克·斯特恩家中做客,并赠其自己书写的“情动于中故形于声”。这八个字也是陈钢在创作中一直所坚持的:音乐应表达内心激荡的真实情感,谱写出人心中对美不可遏制的追求。
眼前的陈钢言谈间洋溢着青春与活力,也许这是海派文化基因在他身上最好的注解。“在我看来,海派文化的精髓所在就是海纳百川,以博大的胸怀汲取全世界优秀文化的养分。”于是,陈钢之父陈歌辛在上海写下中国第一首流传世界的流行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以及第一首现代派歌曲《春花秋月何时了》。而中国第一支交响乐团,中国第一所独立建制的高等音乐学院等等,也都是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
▲陈钢和家人(后排中为陈钢,前排左一为陈歌辛)
陈钢的成功正是得益于兼容并蓄的海派文化,他不仅为其自豪,还有意识地继承和传播这种文化。在由他创办的“克勒门”文化沙龙中,就汇聚了一批海派文化艺术爱好者就文艺话题开展探讨,并通过广播、电视、网络平台和丛书出版等形式向社会推广。秦怡、白先勇、谭元元、曹雷、陈村、黄蒙拉等不分年龄与领域的文艺界人士,都汇聚到了这里成为弘扬海派文化的志愿者。
“克勒门”的参与者曾白先勇曾走在上海的繁华街头,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闪烁的霓虹灯,感叹“尹雪艳永远不老,上海永远不老”。而在陈钢的心中,他也希望自己的心和笔下的音乐同样“永远不老”。
写出雅俗共赏的音乐传达海派文化之魂
陈钢认为,海派文化在音乐创作层面的一大特征,就是敢于尝试不同的东西,再用创造性的态度融汇出新。“这需要具有国际视野和前沿眼光,敢于把古今中外的不同内容结合在一起,而对创作者来说更大的课题在于如何做到雅俗共赏,让不同趣味的受众都能喜欢和理解。”
几十年来,陈钢一直在探索如何写出中西交融、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音乐作品。比如在由他担任作曲者之一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中,陈钢并没有拿越剧调子与交响乐进行简单拼贴,而是试图将民族元素和交响乐叙事方法实现有机结合。整部作品使用标准的西方管弦乐队,唯有板鼓这件乐器除外。“在‘抗婚’的段落里,传统管弦乐队中的打击乐器,不足以表达‘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情力度,而非得用板鼓才能击打进听众的心里。”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首演时照片
陈钢还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王昭君》,中间有段音乐通过琵琶描绘了冰天雪地中的昭君,既思念故土又很热爱新家园的纠结心情。“民族化的音乐有自己的特点亦有局限性,如果要和交响乐相结合,绝对不能生搬硬套。我不会轻率地在交响乐中加入民乐,但一旦运用就希望让其成为点睛之笔。”
近年来,陈钢也继续向博大精深的戏曲艺术获取音乐创作灵感。比如昆曲风三重奏《惊梦》、越剧风三重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就将念白与行腔别具韵味的戏曲,与钢琴、小提琴结合后形成一种独特的美。“在未来,我还会创作以淮剧为灵感的音乐,希望能够动员更多人能写出从戏曲汲取养分的音乐作品。”
艺术家和艺术匠只差一字,境界却相差万里
“真正的艺术家应该热爱世界,热爱生活,知道现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正发生着什么。有时候,往往是文化底蕴而非技术本身决定了一个音乐家究竟能走得多远。”在陈钢工作室的书架上,除了专业音乐书籍外,记者看不到不少文史哲美学方面的书籍。平日里,陈钢也喜欢钻研针灸,笔记甚至都积累了厚厚一沓。他还透露,自己曾给周小燕先生扎过针,出其不意地把老人家的腰痛给治好了。
如今,中国大地有数不胜数的琴童,在音乐教育上陈钢有自己的看法。傅雷曾在给儿子的临别赠言中写“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而陈钢却感叹,现在有太多人琴也许弹得很好,但不一定懂艺术,连人都有可能不会做。“首先学会做一个真挚、善良、关怀世界的人,才能弹出具有崇高境界的音乐。”
陈钢不无忧虑地表示,如今的不少艺术院校使用的是“马戏团式的培养法”,教会了学生童子功,却没教会他们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之美。“所以,大部分艺术学院培养出来的很多人是艺术匠,不是艺术家。”而如何圆上音创始人蔡元培未竞的“美育”梦,还有待吾辈进一步探索,道阻且长。
作者:姜方
编辑:姜方
图片:部分由受访者本人、上海音乐学院供图,部分由记者姜方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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