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青衣》根据毕飞宇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王亚彬是导演,也是编舞,她以民族舞见长。最早看见她,是在电影《十面埋伏》的片场里,她为章子怡那段“长袖舞”做编舞指导。后来看过她演的电视剧《乡村爱情故事》,她在里面扮演王小蒙,她也演得生动。本以为这个姑娘要在影视界发展了,没想到王亚彬非常热爱舞蹈,可以说舞蹈是她此生坚持的事业。
近距离与王亚彬接触,会觉得这姑娘是一个干净纯粹的舞人,看她跳舞,赞叹她身体条件好的同时,更赞叹她爆发力与柔韧性并存,舞姿舒展,肆意与控制的分寸关系,她掌握得很好,我暗自想,这是一个大舞者的风姿。
舞剧《青衣》剧照(史春阳/摄)
我与青衣
文/王亚彬
伴随夜幕的降临,我安静地坐在化妆间,梳头备妆,熨烫平整的服装肩并肩地被挂起。舞剧《青衣》演出已近60场。上妆的过程十分具有仪式感:从梳妆台的镜面望见自己,望见一个逐渐被描绘成一个角色的自己,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王亚彬”消失了,她慢慢地走进剧中角色,那种感觉奇妙极了,不得不令我相信“另一种真实”的开始。
将小说《青衣》改编成舞剧,是我人生中最好的遇见之一。小说女主人公筱燕秋的极具克制和张扬呈现了一个旺盛生命力的矛盾体,这其间的张力巨大,特别适合以艺术的方式呈现。筱燕秋内心的爱、孤独、悲伤、嫉妒、痴迷、忘我等等,其实存在于每一人身上,将她呈现在舞台上,一定能够引起人们如何看待生命的思考,这样的命题关乎于人性本身,与具有国际性的舞蹈肢体语言相匹配。
我在近三年的筹备、编创中将筱燕秋的一生浓缩在这部85分钟、无幕间休息的舞剧里。长长的水袖,出,收,一层层,很是细密,一丝丝熨烫的温热被握在了手心里。头饰上的点翠在侧台微弱的照明下,散发着迷人的淡淡光芒。隔着浓厚的大幕,台下传来进场观众寒暄的声音,与后台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反差。那种喧嚣被闭目养神隔离在外,我总能在黑暗里非常清晰地望见“青衣”的形态,体察到筱燕秋那若隐若现的孤独。
舞剧《青衣》剧照(刘海栋/摄)
舞剧《青衣》剧照(刘海栋/摄)
筱燕秋天生就该唱戏,“命中就有两根青衣的水袖”,只有如此,她才可以找到自己。可命运弄人,她被迫离开舞台,“投俗”的筱燕秋始终惦记着那个曾经奔月的“嫦娥”,夜不能寐。当生活逐渐平静下来,复排《奔月》又向筱燕秋投来了重新登台的希望。这一次她奋不顾身,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然而,当她马上就要抓住这个机会的时候,却被自己的学生顶替掉。那一场尾声的大雪是筱燕秋一生的独白,一件雪白血红的水袖从舞台上方飘然而至,现场静谧至极,她看着眼前那片黑暗里的观众,充满了悲情、绝望、疼痛、怨恨……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而出,颤抖着穿上水袖,在雪花飘落中最后一次面对自己,深深地沉浸,去拂拭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又回到了月宫,孤身,四处无人,自说自唱,泪水盈盈。
这个时候的王亚彬是谁,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随着剧情一步步推进,我徜徉在“筱燕秋”的人生长河里不言不语,尽情舞蹈。她想哭的时候,我泪水萦绕;她思念的时候,我肝肠寸断;她孤独凄冷的时候,我瑟瑟发抖。我的心急剧地上上下下,情绪起起伏伏。曲终的那一刻,我让舞台上所有的布景、侧幕条升起,赤裸裸地呈现舞台的全部:斑驳的底幕墙体、昏暗的夜光灯、侧幕间头戴对讲的舞台操作师、穿着演出服的演员、手持扫帚等待演出结束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有那烤得炙热的灯架子……观众们看到了演出背后的一切,也看着演员和工作人员看着“我”。之所以做这样的结尾处理,是模糊现实与戏剧的界线,如同“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究竟分不清“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彼时,长长的水袖变得好沉,呼吸因为剧烈的运动和抽泣变得无比压抑,那个我已苍老无比,慢慢地向舞台纵深处的黑暗走去,直到消失在观众的视野中。如果说演出近60场,那么我就衰老过近60次。
舞剧《青衣》剧照(刘海栋/摄)
筱燕秋是一个很有艺术家气质的女性人物,对艺术的痴迷,我与她很像。小说本身的文字充满温度,风格抒情,内心描述细腻,特别适合舞剧表达的特性。在舞剧的创作角度上,我更愿意去关注这个女性角色的命运,去触碰人性中更为深刻的一面。无论怎样思辨,人活着,生命该如何寄托呢?生命的目的到底是自我还是他者,女主角到底是筱燕秋还是嫦娥;舞者、编者王亚彬到底是自我还是角色?可能每一个人都会面对这样的疑问,但每个人的答案一定是不同的。
小说《青衣》是中国的故事,但她不仅是民族的,也不单就是女性的,而是关于一个人困境的,描述人性的。这本身就已经具备开放性,所以,在面对这个作品的时候,我也保持开放性,选择了一个国际团队,让国际上的优秀艺术家共同服务和支持这个中国故事。人性都是共通的,我希望通过这样的组合把舞剧《青衣》带到更广阔的天地。想到这,我打心底感谢作家毕飞宇的授权,我相信他对于年轻人创作的支持就是对未来艺术创作的支持。
舞剧《青衣》剧照(张晓雷/摄)
Q&A
:我特别感兴趣:将一本小说视觉化,搬上舞台呈现,其中最大的难点在于哪里?
王亚彬:舞蹈艺术,是视听艺术的结合。将小说改编成舞剧的过程,其实是非常漫长的,因为小说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呈现方式,它以文字语言的方式来进行呈现,在表达的时候只要达到一个作家想要表达的程度,他可以不惜笔墨。但是对于舞蹈来讲,它是更加具有抽象意味和意象化的。小说是一个很丰沛的土壤,我们从当中将主要人物提炼出来,然后将筱燕秋的一生浓缩在85分钟当中,去展现她一生的长度和浓度,在这个过程当中肯定是比较困难的。比如说对于小说故事情节的取舍,然后包括对于人物关系的提炼,都是难点。
《青衣》以前有过电视剧,20多集,一集45分钟,可以掰开了,揉碎了慢慢讲,但舞剧是浓缩的艺术,是高度凝练的,具有抽象意味的艺术形式。所以我们必须要以符合这种艺术形式的舞台方式来开展创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花了很多的心血和时间,最终将这个小说以三条线“戏中戏”的方式,即现实生活,潜意识和超现实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台上进行呈现。
:小说中有哪些情节,或者你看到哪一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会浮呈出在舞台上演绎的情景?
王亚彬:比如在读到小说结尾处,就是筱燕秋看到她的学生春来登台,然后她一个人走进化妆间,像以往一样,自己给自己上妆,穿上水袖,推开剧院的大门走到无人的十字街头,在小雪纷纷飞的这个街景下自吟自唱……我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脑海当中就立刻浮现了在舞台上的想象。所以我觉得对于舞蹈家来讲,想象力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小说是作为我们这个舞剧改编的一个基底。
:在《青衣》这部舞剧中,你既是编舞,又是主演,所谓“自己看自己”,会不会更加地挑剔?
王亚彬:这个问题非常精准。舞者,于我看来是相对容易的职业,因为他可以是编舞思想,或者说作为剧目的呈现者。但是作为编舞,他对于整个剧的构思和设想得有他完整的一套认识,并且可以最终在舞台上实现出来。所以我自己作为编舞,然后又作为舞者,有的时候就需要跳进跳出,在排练的时候和我一起合作的小伙伴,也会站在旁边帮我把关。当我在这个剧中和其他演员配合的时候,我们有的时候会拍摄下来,然后再跳回来,非常冷静和客观地像审视其他舞者一样去审视自己,我觉得这个对于我来讲也是一个特别宝贵的经验。正是因为又做主演,又做编舞,可以在主观和客观这个过程当中进行切换。
:你是跳古典舞出身的,那么在《青衣》这部舞剧中如何将古典舞和现代舞平衡好?
王亚彬:这部舞剧的定位我觉得还是非常当代的,那么古典舞和中国戏曲的元素是非常有机地融合在当代舞的创作之中。我的教育背景是中国古典舞,所以我觉得我对于创作的一些美学上的认识和追求还是有中国文化的潜在基底。就像我本来是中国人,然后创作出的作品就有一个基底在,它讲述的方式可以是很现代很当代的,与世界舞坛的讲述方式是非常匹配的。
>>>舞剧《青衣》剧情简介
筱燕秋,她是“青衣”;她是“嫦娥”,凡夫俗子所不能理解的天仙。她饰演《奔月》红极一时,却遭非难,在其最黄金的年代被逐出舞台,分配到学校,落寞至极。人生骤降时,冷艳孤傲的她遇到老实本分的交警面瓜,过起了庸常生活。时光更迭,学生春来的出现,让韶华已逝的筱燕秋看见了年轻的自己,她对她,倾注所有。命运弄人,一场欲望的宴席,让筱燕秋尘封多年的梦想,几近成真。她渴望余生再次奔月,重拾风华,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筱燕秋心力憔悴。
最终,筱燕秋在飘雪的月夜与嫦娥一起,飞向了广寒宫。
作者:李硕
编辑:李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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