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下的幽暗
英国摄政时代哑剧舞台上的著名丑角格里马尔蒂是现代小丑之父。因为他,现在人们仍称小丑为“乔伊”。虽然他一生都是在哑剧舞台上表演小丑,和马戏团小丑没什么关系,但自1959年来,伦敦东部的一座教堂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特殊的礼拜天弥撒,来纪念这位“小丑之父”,所有参加纪念弥撒的教友都会打扮成小丑。
当年的格里马尔蒂名噪一时,据说,当时伦敦每8人中就有一人看过格里马尔蒂的表演。格里马尔蒂将小丑变成了哑剧的主角,也改进了装扮和表演方式。在他之前,小丑虽然可能也有化妆,但是通常只是在脸上搽点胭脂粉,纯粹为了突出他们扮演的是脸色红润的滑稽醉鬼或乡下土包子的形象。格里马尔蒂独树一帜,他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脸上涂得刷白,脸颊上两个圆圆的大红点,还梳着一个染成蓝色的莫西干头。他是用身体特技逗乐观众的大师,他一会儿高高跃起,一会儿用头玩倒立,一会儿用搞怪的招式和自己打架,逗得观众们前仰后合,捧腹不已。
由于格里马尔蒂如此星光熠熠,他创造出来的角色就和他有了紧密联系。但格里马尔蒂的现实生活根本没有任何喜悦可言。他那同为戏子的父亲说一不二,非常专制暴虐,他本人也经常陷入抑郁。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于生产,他同为小丑的儿子是个醉鬼,31岁时就因严重酗酒一命呜呼。而他的各种舞台特技,如蹦跳摔跤、在舞台上和同行的追打,让他一直身体疼痛,很早就落下了残疾。格里马尔蒂自己对观众打趣道:“我整个白天都心情阴沉,但在晚上我会让各位看官开怀大笑。”格里马尔蒂的自嘲,也侧面反映出当时的观众对他悲惨生活的耳熟能详。
在强颜欢笑的格里马尔蒂之后,小丑进化史上的重要人物是查尔斯·狄更斯。1837年,身无分文、嗜酒如命的格里马尔蒂去世(验尸官的结论是:“突然死亡”),狄更斯负责为他立传。就在前一年,狄更斯在他的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中就描写过一个沉迷酒色、邋里邋遢的小丑。在这部以连载形式出版的小说中,他描写了一个下了戏台的小丑(据说灵感来自格里马尔蒂的儿子)。这个小丑烂醉如泥,瘦骨嶙峋,脸色苍白,身着奇装异服,这种对比产生了奇特效果。不用说,狄更斯笔下的格里马尔蒂和他的小说角色一样命途多舛,他对小丑之父强颜欢笑的挖掘可谓“惜墨如金”:因为读者每笑一次,也意味着小丑之父的伤痛再被揭一次。
在狄更斯笔下,“小丑之父”是通过自我毁灭来取悦观众的。在此之后,人们观看小丑表演时,很难不发出这样的疑问:小丑的面具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呢?观众再也没能把表演者和小丑角色分离开来。狄更斯那部广受欢迎的格里马尔蒂传记让一种想法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即幽默小丑的脸谱下有其阴暗和不安的一面。
在格里马尔蒂之后,欧洲大陆上最著名的小丑扮演者是一位名叫让-嘉斯帕·杜布拉的法国人。他脸上涂得刷白,嘴唇鲜红,眉毛乌黑,他在舞台上的无声表演总能让观众开怀大笑。巴黎的杜布拉和伦敦的格里马尔蒂一样著名,甚至他卸了妆走在巴黎大街上也能被人们认出来。格里马尔蒂只是困顿中强颜欢笑,但杜布拉却是邪恶黑暗的。1836年,走在大街上的杜布拉,用自己的拐棍敲死了一个辱骂他的男孩(之后他被宣告无罪)。
现代小丑的两位鼻祖,粉白的假面下掩饰的都是“问题人物”。
马戏团再铸辉煌
格里马尔蒂和杜布拉的黄金时代谢幕之后,哑剧和戏剧中的小丑表演变化很大。小丑基本离开了舞台,进入一个新的领域——马戏团。马戏团兴起于1765年左右,英国的菲利普·阿斯特利在一个圆形的区域展示了马术表演。这些花哨的马术表演很快就吸引来其他表演者,如玩杂耍的,荡秋千的,耍杂技的,当然还有小丑。到了19世纪中期,小丑艺术蜕变为更加普通的丑角逗乐形式。
杂技和马术表演讲究分毫不差,小丑幽默逗乐的表演可以很好地缓解观众紧张的神经。由于场地的扩大,小丑的发挥空间也更大,因此他们的各种动作也必须能让观众都看到。但是小丑表演还是有很大的黑色幽默成分存在:法国著名评论家埃德蒙·德·龚古尔在1876年写道:“现在的小丑艺术越来越吓人,看了让人焦虑担心。他们那些危险动作,畸形的姿势,癫狂的模仿,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疯人院。”
马戏团和小丑跟随殖民者从英国漂洋过海到了美国,并在这里发展壮大。到了19世纪晚期,美国的马戏团规模扩大了很多,而且沿着铁路在全美国作巡回演出。小丑的表演地点和幽默形式变了,但那哀伤和悲情的小丑形象却流传了下来。艾米特·凯利是当时美国最有名的流浪小丑,他总是一脸苦相,满脸短髭,衣衫褴褛,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总能让观众捧腹。凯利的《懒汉威利》也是现实悲剧的结果:这部短片摄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凯利刚与妻子离婚,美国正深陷金融危机。
▲在美国,小丑波索(BOZO)是娱乐行业的一大开心果
随着电视时代和娱乐小孩的小丑的到来,小丑也迎来了在美国的黄金时期。如20世纪50年代,儿童节目胡迪·都迪秀中的小丑克莱拉贝尔,还有波索(BOZO)小丑,都广受欢迎。20世纪60年代中期,波索(BOZO)小丑已经成了一档广受欢迎、全球播映的儿童节目的主持人,这个节目的现场门票预订足足排到了10年后。
1963年,快餐巨头麦当劳推出了汉堡欢乐小丑罗纳德·麦当劳,直到今天这个小丑一直都是麦当劳的品牌大使。麦当劳叔叔也有自己的烦恼,2011年,健康饮食倡导者们认为麦当劳叔叔和“骆驼老乔”(烟草卡通人物)一样,都在给美国的青少年灌输一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麦当劳倒是对他不离不弃,只是他最近更多以踢足球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
这一黄金时期也赋予了小丑全新的意义。在20世纪以前,人们从没指望小丑带来单纯的孩童式欢乐。但现在的小丑几乎成了小孩子的专有娱乐,人们因此也期望小丑带来更多童真的欢乐。
电影中的“坏”小丑
小丑的假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秘密,而秘密一般都是邪恶阴暗的,这也成了很多艺术家、作家、导演的创作素材。
最早出现在电影中的小丑多是悲情角色。1952年,史诗片大王西塞尔·B·戴米尔执导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戏王之王》讲述了一个有着悲情历史的小丑的故事。著名影星詹姆斯·史都华扮演的主人公伯顿是个马戏团小丑,台上台下从不卸妆。故事结尾这个小丑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他是助妻子安乐死后逃匿在外、潜伏在马戏团的一名医生。而在加西之后,银幕上的小丑往往都是一些恐怖的狠角儿。
1982年,由斯皮尔伯格编剧的电影《鬼驱人》将家常元素搬上银幕,成功地制作了一部恐怖片。一家四口住在加州某个城市的近郊,过着平凡的日子,但屋里却开始发生了种种怪事,家具无故移动,影片的高潮部分是片中小男孩的小丑玩偶活了过来,把他往床底拉。1986年,史蒂芬·金在恐怖小说《小丑回魂》中塑造了“吝啬鬼”小丑,这个小丑四处恐吓伤害小孩子,后来这本书在1990年被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屏。1989年,电影《小丑屋》上映,影片中三个从精神病院逃离的精神病人化妆成马戏团小丑恐吓小镇上的人们。
凯瑟是玲玲马戏团的星探,自己也曾是一名小丑。他承认那些银幕上可怖的小丑形象对小丑表演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虽然他认为这种损害并不是致命的。小丑演员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传递好的小丑形象,消除不利影响。
负面的小丑形象当然对小丑这一行当产生了影响。尽管美国就业部门没有统计过小丑这一行当的从业人数(小丑算在喜剧演员、魔术师,或其他演艺人员中),2005年左右,美国各地的报纸上已有人撰文抱怨参加小丑大会或小丑表演课程的人数在急剧减少,作为开心果形象的小丑正退出历史舞台,心理学家也认为这是因为小丑的负面形象正在取代其正面形象。
小丑恐惧症
“人们眼中的小丑再也不是安全、无忧无虑的形象了。电影里出现的小丑总是让人恐惧不已,”多伦多瑞尔森大学心理学教授马丁·安东尼博士说。马丁也是《抵抗焦虑指南》一书的作者。“今天的儿童不像过去那样接触很多欢乐、安全气氛中的小丑,而各种媒体展示的小丑形象几乎都是负面的。”
这也造成了恶性循环:银幕上小丑的恐怖形象越多,现实生活中小丑越没可能展示好的一面,而这反过来更加剧了小丑的神秘感和人们对小丑的恐慌。恐惧感越大,人们越相信那些恐怖的小丑形象是真实的,而它们也会随之越传越广。
所谓恐惧症,是指某人随时随地见到某一具体事物时都会产生恐惧感和焦虑感。而人们对小丑的害怕似乎很难等同于恐惧症,因为人们并不可能经常接触到小丑。但安东尼也认同媒体中小丑的表现加剧了人们对小丑的恐惧感,“阅读和电视电影也会给人恐惧感……而电影中的那些邪恶小丑当然会加剧人们对小丑的害怕”。
心理学家认为,对小丑的恐惧感通常来源于孩提时代。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的精神疾病列表中甚至有“小丑恐惧”这一条,尽管这一条并不是独立存在,而是包括在儿童对易装角色(包括球队吉祥物或米老鼠之类)的恐惧症这一条下。“儿童两岁时,在陌生人的环境中会产生焦虑感,这种恐惧症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在这个年龄,孩子的大脑还在发育,对周围的意识也在发展,但是仍不能完全把幻想和现实分离开来。”布伦达·维德侯博士是个资深心理学家,在加州圣迭戈管理一家通过虚拟现实治疗病人恐惧症和焦虑症的治疗中心工作。
她解释说,大多数人长大后都能克服儿时的恐惧症,但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大约有2%的成人会害怕小丑。当这些小丑恐惧症患者面对小丑时,他们会无所适从。他们不能确定小丑假面上的真实表情,而且会认为小丑会没来由地进行各种疯狂行为。
但事实上,引起小丑恐惧的最终人物还是小丑妆容后面的那个表演者。玲玲马戏团的凯瑟认同这一说法:“我们或许都遇到过表演得很好的小丑,但我们或许也见过一些小丑,可能年纪太轻,或者训练不够,表演得并不好,但是他们自己毫无意识,只是非常急切地想逗人发笑。”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有些小丑好心办坏事,让自己的表演适得其反,使人害怕。“我们总是强调,在和别人交往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并尊重社交空间。”小丑表演也是一种交流方式,而不是要用化妆掩饰什么;一个好的小丑,他的化妆应该能够反映他的感情,而不是作为掩饰自己的面具,使自己看起来比较天真友好。
小丑行当何去何从
关于小丑的未来,有人认为小丑表演将在黑暗道路上继续前行,将来的小丑表演中黑暗狂欢仍是主流。比如《蝙蝠侠:黑暗骑士》中由希斯·莱杰扮演的复仇小丑,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型的可怕人物。在很多方面,这些形象并没让人对小丑的黑暗形象有所改观。但小丑形象还是有所改变的,比如卡通片《辛普森一家》中的小丑库斯提虽然没完没了,却让人感觉开心。而且,“床底有恐怖小丑”的情节由于滥用,已经不太可能吓到人们了。
尽管谢菲尔德大学的研究认为孩子实际上不喜欢小丑,但是有证据表明,现实生活中的小丑对生病小孩子的康复起着积极的协助作用。2013年1月的《健康心理学期刊》发表的一项意大利研究成果表明,在一个随机对照试验中,经过小丑医疗法的孩子在手术前的焦虑感有所降低。2008年在意大利也有一项类似研究,结果发表在2011年《自然医学杂志》12月号上。这项研究表明患呼吸道疾病住院的孩子在“治疗小丑”的陪伴下康复得更快。
而在凯瑟看来,小丑这一行当肯定还会继续下去。这个世界缺的是好的小丑,而好的小丑才是维持小丑这一行当繁荣的指望。他说:“如果小丑真的拥有一颗热情、同情和幽默的心,并且能够孜孜不倦地表演这样的小丑形象,我认为战胜邪恶小丑这一负面形象指日可待。做小丑不意味着不择手段让人发笑,而是要展现你的爱。小丑表现出来的爱与欢乐应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只有这样,观众看到你时,才会感受到你真诚的笑容。”
作者:曹比诺(《看历史》2013年第10期)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