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作者萧逸说:如果武侠小说在这个时代消失,那将是我们民族的悲哀
武侠小说历来喜欢排英雄榜,如四大宗师“金古梁温”;又如“不读金古柳,枉在世上走”;还有“南金北萧”一说。“南金北萧”南金指金庸,北萧就是萧逸。萧逸本名萧敬人,原藉山东荷泽,与金庸原藉浙江海宁正好南北相对,因此得名。
1985年古龙去世,2009年梁羽生去世。2018年10月30日,金庸先生去世后,新武侠四大宗师在世的只剩温瑞安一位。而11月19日,萧逸去世,“南金北萧”都不复存在。不少网友点评说“武侠已不在”“一个时代过去了”。在上世纪80年代的鼎盛之后,名家一一凋零,武侠没落了吗?
萧逸父亲是抗日名将萧之楚,从小家庭环境优越,再加上家规甚严,因此没有沾染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但他本人也曾谈到,为何武侠作者容易早逝。
与萧逸同时代写作的著名武侠大家:古龙、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私下都是很好的朋友。其他几人有些比萧逸年纪更小,比如古龙比萧逸还小一岁,但都英年早逝。卧龙生67岁就去世,古龙去世时年仅48岁。为什么他们会走得这么早?
萧逸表示其中原因可能是“酒色财气”,而如温瑞安这些较为长寿的作家,都“不烟不酒”,温瑞安已经三十多年滴酒不沾,萧逸本人也烟酒不沾。
萧逸说,作家一向给别人的印象就是风流成性。但这个风流,不是人们一般理解的风流,而是“君子尚风流”,风流是君子的美德。是“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真名士自风流”。而另外的原因,可能就是文人白天睡觉、晚上写作,作息不规律,还容易沾上“酒色财气”。
但即使文士早逝,武侠作品的流传照样也能让侠义长存,推动其他人的侠行义举。萧逸认为,武侠小说诞生在武侠精神越来越远的时代里,本身就有悲剧的趋势。但死而无憾。相反,在一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世界,如果侠士在此终老一生,那才是他最大的悲哀。新武侠小说可以用不同的笔法,可以融合进侦探、科幻等因素,但最重要的,侠士具有的侠义思想,千万不能丢掉。
正如温瑞安也曾否认“武侠已死”的说法,“神州在,侠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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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我的武侠
萧逸(发表于《文学报》)
我已经有十年没写小说了,尤其是在暖风吹得游人醉的美国洛杉矶。但现在不出来不行了,“武侠”精神离人们越来越远,尤其对年轻的朋友来说。
当年在台湾我们一起写作的几个人:古龙、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和我,也是当时台湾最“叫座”的五个作家,私下里我们也是最要好的朋友。但一阵春风过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们中有的年纪比我小,比如古龙,比我小一岁。按照现在医学的发达程度,他们走得都蛮早的。前几年,卧龙生67岁的时候去了。为什么他们会走得这么早?我想,作家一向给别人的印象第一是风流成性,第二是酒色财气。“风流”我觉得非常好。我们一向对风流有误解。“君子尚风流”,风流是君子的美德。“风流”应该是一种气质、一种态度,并不仅仅在一种行为。“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真名士自风流”。自古以来,“风流”是为人高标的品性。作家一定要有风流的气质,否则没办法去感动别人、影响别人。但“酒色财气”就不好。大家印象中,文人白天睡觉、晚上写作,生活不规律,这样违背了自然法则。60岁之后,我比较多去研究《易经》等阴阳学说,日夜规律要绝对遵循,不能颠倒生活。一个不健康的作家,写不出健康的东西。我历来写作从不熬夜,并且烟酒不沾。
说到写武侠小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我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从小家教很严,但在我身上,先天就有写武侠的某些因素。我特别喜欢打抱不平,同情弱者,又特别感情用事。这些因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来,我常常跟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一起玩,把家里吃的东西送给他们。十岁时,我家在南京,跟一个家里很穷的小孩交上了朋友,他每天到冰厂领冰棒去卖。因为是朋友,我每天也跟着他,帮他背冰棒箱,大街小巷叫卖,整整一个暑假,一天也没中断,到现在我还会吆喝。一个暑假过去,我自己却染上伤寒,在医院里住了半年,休学八个月。
那个时候没意识,现在想起来,那些点点滴滴,好像我命中注定特别有侠义的思想。我走上写武侠的道路,主要还是受父亲一个老副官的影响,他没有从军前是说山东快书的。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一放学,就把他拉到书房,听他讲小五义、罗通扫北等故事,听得如醉如痴。南京念小学的时候,我就开始看武侠小说,到了台湾以后,武侠小说更是风行。当时比较有名的像还珠楼主,郑证因,朱贞木等人的书,我几乎全看了。这似乎注定了我将来走上写武侠的不归之路。
我这一辈子,曾经上过海军军官学校,中途休学,上过中央理工大学,也不成,甚至一度我还考过空军军官学校,好像游戏一样,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走哪条路。我做梦也没想到,在武侠小说风行时,为多挣一点零用钱,就写了第一部小说《铁雁双翎》。这部小说出版之后,马上被香港的电影公司拍成上下集的电影,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我跟武侠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一路走来,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从23岁时起到现在,我没上过一天班,没做过一件写作之外的事,也没得过一笔文字之外的收入。可以说是真正的职业作家,一路走到底。
“有武无侠”很可悲
我一直都说,“武”是尚武的精神,“侠”是伟大的同情。并非一定要有武功才是“侠”,文士照样也能是“侠”,只不过具有侠义思想的人若会武功,就更能推动他的侠行义举,如此而已。
“侠”是我们的国粹,战国末期发源于墨家。如果说儒家思想是一辆车,“侠”和“士”就是它的两个轮子,不可分离。所以中国古代有一句话叫“出儒入侠”,文人出去向来也是“琴剑一肩”。并且,“侠士”也是中国唯有。日本虽有武士道,但也只能称为武士,西方有些人虽被冠以“侠”名,但也是由我们中国人翻译过来的,他们都没有中国“侠”的定义。
司马迁在《史记》里把“侠”定位得很清楚,“侠”是同情弱者,与穷人共呼吸,反抗暴政,哪里有黑暗,哪里穷苦,哪里民不聊生,哪里就有侠士。最黑暗、最不幸的时代恰恰是侠士诞生、出现的地方。武侠产生在法制不健全的社会,这也注定了侠士未来的悲剧结局。
谭嗣同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侠客。他会武功,但不用自己的剑去做任何事,而用“侠”的义气去推翻暴政。戊戌政变,他早知道慈禧太后要去抓他,但没有逃跑,坐以待毙,还写下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诗句,最后殉道。再看我们的江湖女侠秋瑾,她何尝不是这样?在就义前,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是多高的情操?为义而捐躯。
这才是中华民族的国魂所在,侠魂所在,在国外很少看到。所以,我说“侠”诞生在这样的时代里,本身就有悲剧的趋势,但死而无憾。相反,在一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世界,如果侠士在此终老一生,那才是他最大的悲哀。
对有这样生命高标的侠客,每次我下笔写他们时,心里肃然起敬千层感。我绝不敢游戏,让他们胡乱打杀一阵子。当然武打也很重要,因为没有很好的武功来做陪衬,就不是成功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离不开幻想,但幻想里要突出真诚。
我常常讲,一些西方好莱坞影片和港台影视剧,灌输给我们的恰恰相反,他们所谓的武侠片、武侠电影,就是打斗而已,打得层出不穷,再也翻不出新花样。如果我们的年轻人所接触的武侠仅仅是这些,我觉得很可悲。他们没有接触到正统的武侠思想,失去了追求正统的渊源,甚至更年轻的小孩以为乾隆皇帝的武功比康熙皇帝的武功好。你能怪这些孩子们吗?虽然电影电视打上“戏说”的名,但这种错误多了之后就变成了真,尤其对那些刚刚开始启蒙的孩子,他们以为这就是侠士。如果这一代孩子长大成人,再把这些灌输给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历史将被混淆到什么程度?我们的侠义精神将被混淆到什么样的地步?想到这里,真是一身冷汗。
作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我之所以声嘶力竭地到处呼唤,就是要唤回真正“侠客的灵魂”,这绝不能轻视。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每一条都是武侠所遵守的。中华五千年的道统思想,几乎在武侠小说里都有体现,绝不仅仅只是一场打斗。如果一部武侠小说、一场武侠电影,看过之后只是一场热闹,那大可不必。我常讲,任何一种类型的小说,都可以只讲究艺术的成就,唯独武侠小说不可以这样,除了要好看,还要侠义精神在其中,如果没有侠义精神作为骨干,就不配称为武侠小说。
我们的“侠”道一以贯之,从春秋战国一直到现在,被历代的人民所喜爱,就是因为其骨子里是伟大的同情,是为贫穷者、无助者呼唤,是向强权抗争,是舍身为广大的贫苦大众谋取福利,这才是武侠最正当的坐标。舍弃这个思想,我觉得都不是武侠传统的价值。侠士所用的“剑”本身就不是杀人的兵器,剑,拔出来就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阴阳调和,正气。我的小说中的侠士,最正派、最厉害的永远是用剑,绝不用旁门左道的奇怪兵器。
再看中国的侠士,跟日本的武士道绝不相同。虽然日本的武士道也讲忠,甚至准备随时切腹自杀,但只是愚忠。与中国武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独立的人格,凡事听从君主。如果是忠心爱国的人,这可说是忠义,如果他的君主是昏君,那不是助纣为虐了吗?而我们的侠,永远不会向权势低头,永远站在穷苦大众一边,来去自如。如果要做的事违背良知,他宁可自杀也不会为昏君去做,而为了那些需要自己帮助的人,他会竭力去做每件事。
这就是我们的武侠跟世界上其他任何武侠不同的地方,几乎集传统美德于一身的侠士。我们何其荣幸,能进入到这样一个传统中。我们历代的思想,岂能轻轻就将其放弃?岂能跟哗众取宠的打斗混淆在一起?
我常说,如果武侠小说在我们的时代消失,那是我们民族的一大悲哀。所以我一再呼吁,现在的年轻人如果还想继承,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一以贯之的侠道精神。甚至,新武侠小说可以用不同的笔法,可以融合进侦探、科幻等因素,但最重要的,侠士具有的侠义思想,千万不能丢掉。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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