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对话 | “黄马甲运动”是碎片化问题的新标志
【导读】1月20日,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上图左)做客 “新时代大国外交” 系列演讲第四讲,主讲《中欧互通:互动中的伙伴》。 复旦大学副校长陈志敏(上图右)担任对话嘉宾, 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余建华点评。此为该演讲见报版的对话内容。
富有谋略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陈志敏:2003年欧盟发布的《欧洲安全战略》文件上提到:“欧洲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繁荣、安全和自由”,而2016年发表的《欧盟全球战略》文件则提出:“我们生活在一个生存性危机的时代”。13年后,欧洲出现了种种的危机和挑战。
我倾向于使用“非预想的结果”这个概念。有三个层次,第一,确实是“非预见的结果”,表明出现了意外结果,是政策制定者缺乏预见能力。
第二,假的“非预想的结果”,许是决策者的有意为之。比如,欧元诞生时,当时的核心决策者认为,要建立一个支撑欧元的财政联盟在政治上还不可行。因此,先做一个共同的货币联盟,如果未来因为没有共同财政支撑而产生危机,那唯一的选择就可能走向共同财政。所以,它是通过B再走到A的解决方案。
第三,“非预想的结果”也可以是正面的。没有英国,欧盟可以轻松向前。
从目前情况来看,是负面的“非预想的结果”。
黄平:我同意欧盟确实挺有战略眼光,会有N个方案。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希腊债务刚刚冒出时,假如欧盟和其主要大国德国出手,也许早就控制住了。难民问题上,默克尔出手又太急了。
必有一失的原因之一,社会学学者发现,在英国赞成脱欧的人,和在美国支持特朗普当选的人,他们的年龄、性别、工作性质、居住地点、受教育程度等都非常相似。对普通人来说,他们用各自的理解来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这个社会的一部分。
另外原因是欧盟内部严重的官僚主义。欧盟预算很少,内部还有各种扯皮,当然每个官员也得代表各国自身的利益,也有国家利益之争。
你怎么看欧盟近年的战略?
欧盟误判源于过于自信,是否要适应世界?
陈志敏:欧盟在2016年《全球战略报告》起草时请了一百个专家,五十个来自欧盟内部,五十个来自欧盟外部。请我也提了意见。我提出,欧盟过去犯了较多决策错误,源于主要成员国发生了严重的判断力问题。
第一是脱离实际的意识形态。欧洲人思考问题都从自己的价值观、政治信仰出发。比如,欧洲出现任何问题都是因为“一体化”不够,或认为西方式的民主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利比亚即一例。第二是脱离控制的政治权谋。卡梅伦本不愿脱离欧盟,发动公投,一则想让在保守党在工党和独立党博弈中获最大权重,二则可加强英国与欧盟的谈判地位。这是一个如意政治算盘,但发生了“很小的多数”。从现在的脱欧方案来盘点成本收益,并无太多好处。通过此事,欧盟告诉所有成员国,分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很多欧洲人不会这么反省。比如说难民问题,他们会说是美国把阿富汗、伊拉克搞乱延伸出来的;经济方面,会说是来自中国的不公平竞争。他们也找外面的替罪羊。我曾建议,应好好自我反省,如错就应改正。
欧盟太过自信了,想靠规则、规范、标准来塑造世界,现在发现世界发展不是朝着主权国家的方向发展,是要继续改变世界还是适应其他国家的世界,这是摆在欧洲面前很大的挑战。
“黄马甲”运动也是碎片化问题的新标志
陈志敏:您深谙社会学,马克龙展开两个月的全国大讨论,对消解“黄马甲运动”的可能性有多大?
黄平:全民大讨论,是马克龙的一个“奇招”,从他政治抱负而言一点也不奇怪。英国脱欧后,法国将成为欧盟内唯一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核大国,又没有发动侵略战争的包袱,起码将成为和德国一样最重要的欧盟国家。如果因为“黄马甲运动”的内部社会动荡,最后导致无法在欧盟发挥顶梁柱作用,马克龙作为政治家将无法承担。
从1945年到1965年,欧洲用英国凯恩斯主义加社会福利、社会保障或者社会民主主义来实现持续增长,缓解贫富差别,迎来了一反十年一周期的“战后黄金时代”,但没有考虑到老龄化。欧洲通过累进税、遗产税等政府收税,用二次分配的办法给老人、穷人、病人解决基本的生计问题,但老人年龄按数学级数增长,政府的财政支撑、医疗成本却是几何级数增长,这个因素导致福利国家出现巨大问题,称作“福利社会危机”。
而现在“黄马甲运动”恰恰是社会日益多元化、利益多样化、诉求碎片化,加上瞬间扩散的高度信息化的合力产生的。人工智能、科技进步,一个领域的突破可以完全改变原来的制度设计、政策设计和理性设计。所以,“黄马甲”可能是新时代社会问题的又一个新标志。马克龙号召全民大辩论,第一场七个多小时,市长都参与讨论,提的基本上都是“黄马甲们”关心的国内问题。大辩论可能会缓解“黄马甲运动”,但未必能解决运动针对的各种问题,不过讨论比不讨论要好。
马克龙如无法平衡各派,将危及法国和欧盟前景
陈志敏:马克龙要加燃油税,因为他觉得欧盟应该在世界气候变化当中采取更加积极的应对态度,法国必须像世界领导一样,带头节省能源来达标。
但燃油税解决了,还有所得税问题。新的平衡能否做到?要取消80%的富人税,也要做环保,还要做社会公平,每做一样政策,可能就疏离一部分的社会阶层,这些人联合起来,就会挑战现有政权和政策。现在通过一些更公平的对话在内部形成共识,把抗议慢慢淡化,然后继续推进改革。能否通过辩论平息“黄马甲运动”,不仅关乎法国也关乎欧盟的前景。
从局外看欧盟走向,外交政策很难统一,财政政策也一样。目前整个的欧盟预算只占到所有欧盟国家GDP的1%,而欧洲国家的政府预算一般相当于GDP的40%左右,从1到40%,如何跨越?接着是认同的问题。要放弃本国的认同,而转化为对欧盟的认同,这肯定是“未完成的工程”。
但即便这样,欧盟并没有崩溃。在对待英国态度上反而都挺团结,欧盟经济最近增长率略有下降,但尚稳定;难民问题基本上得到控制;意大利的极左极右联合政府和欧盟在预算赤字上曾有很大的争议,最后也找到解决之道。这是欧盟确定性的地方。
1月20日,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做客“新时代大国外交”系列演讲第四讲,主讲《中欧互通:互动中的伙伴》。复旦大学副校长陈志敏担任对话嘉宾,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余建华点评。
本系列讲座由报社和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共同主办。演讲音频请登录微电台(App喜马拉雅·听-搜讲堂2018)收听。
摄影:刑千里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李念 袁琭璐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