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重构经典 这版90后创作《雷雨》没人笑场
6月15日和16日连续两天,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的舞台上出现了一部《后》,创作者是一批上海戏剧学院的在校学生。它不是为市场诞生的作品,而是回应北京人艺《雷雨》笑场事件进行的一次创作练习。相对于艺术呈现所能达到的高度,更令人珍惜的是“90后”们面对经典的态度———真诚的颠覆是最好的敬畏。
夜色笼罩下,上海戏剧学院新空间剧场里灯光氤氲。即将要在这里上演的作品,留给中国观众的印象太过深刻,注定每一次对她的改编都要承受更为挑剔的目光。
场灯倏忽而灭,只留下舞台中央一束微弱的光芒。舞者装扮的6位女演员凝重,沉默,缓步走上舞台。随后,4位男演员以同样静穆的姿态从黑暗中走来,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男人与女人,女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们相遇,对视,又离开。粗粝而急迫的电子乐突然降临,加重了身体与身体对峙的焦灼,在明暗灯光里,演员们用变化的肢体语言雕塑了灵魂相互抗争的姿态,那是属于周朴园与繁漪的,周萍与周朴园的,鲁大海与侍萍的……观者恍然大悟,细品却又觉得理所应当,那确实是属于《雷雨》的“印象”。
这部由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学生,联合其他院系“自编自导自演”的改编剧《后〈雷雨>》,代表了最年轻的学院派对戏剧的认识、思考和创作方向。第一部中,鲁大海成为第一男主角,从他的视角发出对周朴园、侍萍、周萍与繁漪等人的质问;对主体第二部分的设计则是一次大胆的剪裁,《雷雨》中的三位女性角色与《北京人》中的思懿、愫芳、瑞贞意外相遇,这些曹禺笔下有着相似命运的女子,展开了一场探讨女性情感困境的激烈对话。高潮由一组群像式的独白完成:“我是河流,我是闪电,我是情欲,我是母性,我是毁灭,我是新生,我是———女人。”多义的意象替代清晰的人物关系和矛盾冲突,以唯美的诗性结构重写现实主义。
打破臣服于经典高度的惰性
“他们有些缺乏自信。”《后〈雷雨>》指导老师、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副教授郭晨子告诉记者,这种不自信发生在创作过程中不是值得夸耀的谦虚,而是需要警惕的消极。
中国舞台从不缺乏解构、重构经典的案例,但经典本身于二次创作而言就是挑战,二次创作难度并不亚于原创作品。在这过程中,经典的高度不容轻易被跨越,免不了产生那些向擂主发起进攻的英勇的失败者。在教学中,郭晨子发现,怕输、畏难的创作情绪竟然也会发生在这些本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们身上。他们拥有向经典发起挑战的雄心,但又容易臣服于先验与权威的路径,抛弃大胆的初衷。经典的高度压迫了他们的自信,有时会因自卑产生创作的惰性与依赖性。“学院的天空本该海阔鱼跃,学院是戏剧进行先锋性探索的最好的实验室,学生们应无所顾忌才是。”郭晨子认为这个问题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与学生们受限于眼界、阅历与认知高度不无关系,学校应该给予他们更多的鼓励和自由创作的空间。
《后〈雷雨>》诞生的初衷,是为回应2014年北京人艺《雷雨》公益场笑场事件,戏文系学生必须完成的一次课堂作业。曹禺先生剧本发表80周年时,北京人艺公益场演出遭到台下观众哄笑,随即引发了社会广泛争议,激起对经典作品如何进行现代演绎的严肃思考。
如何重构或者解构经典文本,在戏剧学院的课程中少有涉及。其实说到改编,《雷雨》在诞生的80多年里出现过不少颠覆性的尝试,其中有一些也沉淀为脍炙人口的经典。1993年,当时还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王晓鹰,大胆尝试完成了一版没有鲁大海的《雷雨》。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剧团或导演敢于以与众不同的处理方式对待这部伟大的中国戏剧经典,更没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导演敢于将仅有的8个人物删去一个。2003年,在徐晓钟导演的《雷雨》中,观众可看到三个周朴园、三个繁漪、三个周萍以及四个四凤;2007年,王延松导演的“诗意版”《雷雨》恢复了原剧中的序幕和尾声,反倒对情节做出淡化;2014年,林兆华另辟蹊径将“周朴园”设置成《〈雷雨>2014》故事的主角……创作易有,而大胆创新不易得。
泛娱乐化时代的敬畏思考
戏剧的使命是回应时代的需要,只有一种或几种所谓的权威解读,恐怕难以满足年轻观众的需求。那么“90后”眼中的《雷雨》是怎样的?———学生们的作业给出了丰富的回应,有的保持原作人物关系的纠葛和戏剧冲突的激烈选择了“法庭戏”的方式;有的将之架构为“戏中戏”,或以流行文化的方式对原作“揶揄”;或对四凤这一人物形象重新做了解读。其中,最独特、最具有戏剧文学性的“三则”通过拼贴组合的方式,整合成为今天这部《后〈雷雨>》的剧本。
这是一场以“观念先行”的创作路程。他们打破了《雷雨》把矛盾冲突建立在人物关系上的佳构剧模式,在文本中发现一条条隐秘的河流,把他们引向不同观念的闸口。从最终的舞台呈现来看,《后〈雷雨>》依然有不少提升空间。学生们对“后现代”的理解还是不够大胆,解构偏向保守。而是否“后现代”关键在于思想上是否有解构和颠覆的力量。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宫宝荣等学者提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以往我们解构西方经典比较多,解构中国经典较少。我们处于‘后现代’时代,到底怎么去解构经典,很值得思索”。
《后〈雷雨>》的排练正赶上毕业季,学生们表现出了充分的兴趣与激情。戏文系之外,来自表演系、木偶系等其他学院和年级的学生也主动要求加入演出。预算也是很有限的,校园戏剧没有过多的经费投入舞美装置与服化———10名演员,10把椅子,加上几把雨伞,以极其简明的风格撑起了整场表演。
娱乐影视行业的蓬勃兴起,给上戏的毕业生们带来了更广阔的就业空间。郭晨子说,“我们的文化环境正遭到泛娱乐化概念的冲击。今天在校园里布置这样一道磨人的练习题,是为了让学生们在离开校园前做一次对经典的敬畏思考,是希望他们把对艺术最诚实的自我留在内心最深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