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口述“死里逃生”:严重时每天行尸走肉,呆滞生锈,病情好转才敢去迪士尼

2018-10-17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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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六年前,作家张进从重度抑郁中挣扎而出,走上了研究传播精神科学的漫漫长途。渡人,也是救己。近年来,他寻访了全国多地抑郁症患者,记录下病友们的心路历程,那种深受折磨、如在深渊的点滴细节被悉数写进了新书《渡过3》。日前,张进和他访谈过的当事人秋月,一起亮相上海书城。经授权,摘选书中俩人的口述,或许能让人们窥见精神世界深处的困境与突围。

(一)

我在人流汹涌的十字街头等她。这是上海初夏的傍晚,阳光质地金黄,半条大街都被涂上一层金色。正是下班高峰,人们的脚步显得匆忙。

“张老师!”一声清脆的叫声在身后响起。转身的工夫,她已穿越人流快速走到我面前。

她叫秋月,一名双相患者,也是我微信公众号“渡过”的作者之一,陆续在公号发表了三篇文章。前两篇讲述她病中的生活,我知道她文笔不错;引起我注意的是第三篇,讲述她病情缓解后,到上海旅游,没想到来了就不想走;一边游玩一边向几个公司投递简历,居然收到了面试通知;面试当天敲定了工作,接着找房子,和几位外地姑娘成为室友,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对于一名抑郁症患者来说,这是多么传奇的故事。我决定录用这篇文章,后来,为写作本书,我特地来到上海采访了她。

(二)

对于秋月,我想了解她的治疗过程,但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她为什么会用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留在上海?

我了解抑郁症患者。且不说患病期间情绪低落、精神萎靡,即使临床病愈后,很多人也会有残留症状,情绪、动力、能力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她三十好几,大病初愈,囊中空空,举目无亲,怎么就敢放下既有的一切,孤身独闯大上海?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的冲动;甚至,会是抑郁后的转躁?

听完我的一连串疑问,秋月忽然笑了,好像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她淡定地说,这个问题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其实顺理成章。她原本就喜欢旅行,这些年忙于求学、职场打拼、买房婚恋,一路向生活妥协,从来没想过照顾自己的愿望。总觉得人生还长,时间有很多,一切都来得及。抑郁症无疑是她人生的一场劫难,饱受病痛的折磨,曾经简单的愿望也变得遥不可及。病中的她发愿,如果能好起来,一定要去实现自己曾经想做却没有去做的愿望。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2017年春节过后,她病情稍见稳定,就一个人带药踏上了寻梦之旅。先到北京,然后青岛,最后抵达目的地上海。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并不容易,首先得评估自己能否应对路上的状况,因为抑郁症急性期发作时,她丧失了基本的社会功能;其次是征得父母同意,毕竟还在治疗期,父母很担心她在路上能否按时服药。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虽然是第一次来上海,她却觉得无比熟悉,好像这个城市一直在等待着她。没怎么费力思考,应聘、找房子、购买各种生活必需品,一个星期后她就在上海开始了新生活。

我问她:“你考虑过现实问题吗?比如,生活能不能维持?你的病刚好,这里又没有亲人,万一复发怎么办?”

她坦言:“我不会像过去那样,要把一切都计划好。现在我想做就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就如同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得抑郁症。我经历了一次意外,庆幸老天让我满血复活,所以我很珍惜眼前的一切,一草一木,一饭一蔬。我更想抓住当下。”

她回忆,毕业工作两年后,在父母资助下买了一套公寓,开始确实高兴了一阵子,很快就觉得人生有了限制。仅仅20多岁,就被房子、感情套牢,终老于此,她不甘心。“那时也不是没想过出外闯荡,但一对比家的安逸,想到独自一人身处他乡,种种不安就把我的勇气吞噬了。”

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失去了一切:爱情、工作、金钱、名誉……她已经没有更多可失去的,曾经的胆怯与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解除了禁锢的自由,就像突破了人生的天花板。

上海的夜晚,华灯初上。吃完晚饭,我和秋月在街头漫步。她对我讲述了患病前前后后的事情。

(三)(以下是秋月口述部分)

我是80后,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县城的普通工薪家庭,生日在中秋节的第二天,颇具文学素养和浪漫气息的父亲给我起名秋月。这个名字如此附庸风雅,却又俗不可耐。我一直觉得是这个名字导致我性格敏感、阴柔,可是多愁善感又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原生家庭对我影响很大。父母关系不和,我从小就过分敏感,能够感知到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在同辈的孩子中,我的感受往往和他们不同,大人们都说我懂事早。

四岁时,妈妈生下弟弟,我清晰地记得弟弟出生那天的画面。很多大人来到家里,我从外面穿过走廊走进房间,爸爸站在屋门口,我趴在妈妈枕头旁摸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内心里仿佛失去了什么。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只有四岁,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如此敏感,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内心曾一度讨厌这个弟弟,觉得他分走了本属于我一人独享的父母的爱,还有其他的东西。可是在小时候,又常常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伴。

多年后我深陷抑郁,这个我曾经很讨厌的弟弟,居然成了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我从心底里感谢父母给了我这样一个弟弟,让我在尘世不是孤单一人,能有所牵挂。

由于父辈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爷爷奶奶没有帮忙照顾我和弟弟。妈妈总会跟我们讲,她当年带我们有多不容易。每当她提起往事,不等她说完,我就可以接过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对父亲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女儿对父亲深深的爱恋,另一方面是对他年轻时沉迷赌博让妈妈伤心的怨恨。印象深刻的是,上小学时,父亲送我上学,常常因为赌博而迟到,我因此没当上少先队员,很是伤心。类似事情还有很多,我对父亲渐渐失望,继而愤怒。感觉在父亲的世界里,只有麻将是最重要的,我和妈妈、弟弟都可以搁置一边。

我从小很自律,学习上不用父母操心。我知道如果自己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妈妈就会开心。看多了父母之间的纠葛,母亲经常对我和弟弟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都在怒吼:不要为了我们,你快去离吧!每当此刻,深深的无力感都会包围着我,让我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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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我学会了逃避,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假装自己很快乐,假装自己很强大。面具戴久了就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弱小、可怜的我才会钻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朋友眼中的我是那么无坚不摧,自信满满,只是没人看到我背地里的害怕和恐惧。

早年家庭的影响让我恐惧婚姻,内心的不安全感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催促,周围人议论,我也想把自己早点儿嫁出去。我在网上结识了一个人,父母亲都很反对。母亲不满于他来自农村,经济条件差;父亲愤怒于他只有小学文化,没有正式工作,配不上硕士毕业的我。而在我的心里,他们的反对无效,因为他们自己都没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在我的执着坚持下,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这是厄运的开始。

为了买房,他贷款开了一家快餐店,开业不久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我奋勇为他筹资。开始透支信用卡,之后是小额贷款,再后来是到处借钱,家人的、同学的、朋友的……几乎透支了我所有的信用。

这一切我没有告诉父母,而他什么也没说就默认了。但店里的生意一直让人失望,每个月都是亏空。他让我去借小额贷款,以债抵债,无奈之下我只能同意。

经济上的窘境让精神压力很大,也无人诉说。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噩耗:我最亲爱的姥姥去世了。我和姥姥很亲密,有时候觉得她比妈妈更懂我。小时候有什么心里话我都喜欢跟姥姥说,姥姥很耐心地听我说,并帮我分析。姥姥是我生命中更重要的人,她的离开对我是很大的打击,我有点儿不知所措。连夜赶回家,一路上眼睛里都是泪水,姥姥最后一程我是要送的,就像小时候她陪着我一样。

姥姥去世以后,我常在晚上哭泣,说不出的压抑。每当这时,我会抱着姥姥的遗物哭一会儿,大概从那时候起,我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儿,说不出的难受。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不想做饭,也不想洗衣服,更不想收拾屋子。

身体也渐渐开始出现问题,后背痛,却不知道是哪里疼,好像有一股气流来回乱窜,窜到哪里,哪里就难受。月经开始是暗黑色,后来就闭经了。去了几家医院,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工作状态也越来越差,注意力不集中,理解能力、阅读能力下降,视力模糊。下班后回到家,什么都不想做,犹如行尸走肉。更可怕的是,我的情感流动越来越少,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整个人像被掏空情感的躯壳。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吓醒。我清楚地记得,梦里一块硕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向我,我的心猛然坠落瞬间惊醒,手心和脑门都是汗。

从此,每天晚上我无论几点睡觉,凌晨一两点钟都会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睡。越害怕早醒越早醒,越焦躁越睡不着,失眠如影随形。

长久以来的早醒,如同一个恶魔缠绕着我。我惧怕黑夜的到来,那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早醒无法入睡时,先是辗转反侧,后来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偶尔因为眼睛太疲劳闭上,没过多久又醒来。仿佛有个人在监督我,只要我一想睡觉,就用各种方法叫醒我。

记得有一天,弟弟来看我,走的时候我送他到车站。那一刻我抱着弟弟哭了起来。没有眼泪,那种哭更像一种哀嚎。弟弟不知所措,我知道他是无法理解我的感受的,就连我自己都不理解。

我纠结于自己的躯体症状,各种不好的猜想,这种状态让父亲崩溃。他说如果你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只要你不胡思乱想就行。人生地不熟的父亲带着我穿梭在各大医院,CT、核磁共振、造影都做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我内心依然觉得我是有病的,只是大夫医术不高明。

症状不断加重,上班成为负担。每天起床都很艰难,每每都是父亲强拉硬拽,才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每天我都会问父亲一些类似问题:钱还不上怎么办?从此不能工作了怎么办?我感觉这次在劫难逃,大脑开始反刍过往的经历,各种念头像野草疯狂生长。无尽的懊悔,不断的自我攻击,整个人像生了锈似的表情呆滞,大脑依然在高速运转。

这时爸爸从网上搜到了关于抑郁症的知识,怀疑我得了抑郁症,开始寻找各种治疗办法。他带我去了医院。我服用了抗抑郁药物,出现副作用,吃了两天就不吃了。后来我知道,抗抑郁药物要至少服用两周以上才会起效。因为无知而停药,我的病情急转直下。

停药后,我完全是靠意志力支撑,焦虑越来越严重。弟弟想带我去看电影,可我害怕得要命,连影院都不敢进。弟弟硬把我拉进去,我勉强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要窒息,跌跌撞撞跑了出来。那种丧失生命活力的感觉太恐怖了,感情的流动在慢慢停止。

每天起床对我来说是再痛苦不过的了。曾经最惧怕夜晚来临,眼睁睁等着天亮,那种滋味不是煎熬能形容的。但现在我不害怕了,医生给开的药很管用,吃了以后就会睡着,无论你想不想睡。只是每天睁眼醒来,各种念头又涌来,恐惧、绝望、害怕,一股脑把我淹没。

内心声嘶力竭的呼救,却无人可以听到,我终于懂得什么叫绝望。有一天中午,我又失声痛哭,母亲不耐烦地说:“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样?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担心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为什么还这么纠结?”

我怒不可遏,大喊“别再说了”,痛苦地哭了起来。看着妈妈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说:“我好比掉到一个深坑里,很深很深,你们都围在洞口,跟我说,爬上来、爬上来、爬上来你就有救了。可是我真的爬不上去啊。”妈妈好像理解了一些,不再说什么。她抱着我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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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3:治愈的力量》

张进 著

中国工人出版社

(四)

后来,我坚持药物治疗,同时接触了正念冥想。每天早晨起床后最痛苦,各种绝望和悲观的念头接踵而至,没有一丝缝隙,我就把冥想的时间安排在早上起床后。观察自己的呼吸,让脑子里的各种念头来来去去,不去纠缠,静静观看。

我发现,只要是冥想中出现过的念头,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渐渐地,我冥想的时间越来越长,完全不觉得是任务和负担。坚持固定时间冥想,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还开始自学心理学知识,买的第一本书是《伯恩斯的新情绪疗法》。仔细研读,觉得书里的很多观点都很有道理,尤其是里面讲到的小工具三栏法,我打算尝试一下,就自己做了表格。每当脑子里出现负面的想法,我就记录下来,归类,驳斥。回头看这些表格,感觉自己当时的想法真是很奇怪,认知的确出了问题。

我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衣服、做饭。我的状态好了很多,依然坚持冥想、运动、瑜伽、认知调整,每天都有计划表。父母一直陪在我身边,母亲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弟弟鼓励我。渐渐地,我接纳了自己的状态。用父亲的话说,就是重生了一次,重新来过。

时间一天天流过,从熬日子变成了过日子,这中间太多难以言说的痛苦。我能感受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之前丧失的社会功能在一点点回来。我决定去尝试简单的工作,通过接触社会恢复社会功能。此时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抗拒到接受再到接纳。曾经以为望不到头的抑郁之路,在父母和家人的陪伴下终于看到了曙光。

病情好转,恢复行动能力后,我忽然想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去上海、玩迪士尼。练习正念后,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了很大改变,关注点放在当下,而不是寄希望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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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在吃药,我每天跟嗜睡做斗争。有时候实在太困,就跑到卫生间坐在马桶上睡一会儿。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加上嗜睡,坐在工位上睡着了,这成了我的一个污点。管人力资源的人还特意找我谈话,说有人看到我上班时间睡觉。

我没什么可说的,也无法解释我在服用抗抑郁药物。社会大众对抑郁症的了解尚处于初级阶段,仅停留在患者只是心情不好、想不开的阶段,没有把这个病当真正的疾病。即使患者告知别人自己有抑郁症,也很难得到理解和同情。好在此时我基本没了病耻感,即使别人不理解,我也不在乎。

服药一年有余,生活按部就班,我尝试减药。减药过程中我密切关注自己的状态,随时调整。有一天我漏服文拉法辛,晚上太累睡着了,又漏服思瑞康,第二天恶心呕吐,出现直立性低血压症状,走路好像踩在棉花上。

工作稳定,状态也稳定了,我开始思考未来的路。抑郁症差一点儿要了我的命,但正所谓物极必反,跌到低谷的人生终于触底反弹。抑郁症虽然摧毁了原来那个我,也塑造了一个新的我。

如果说那段痛苦的经历此生都不愿再想起,那么唯一让我感念的是:在最黑暗的岁月,我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忽然想到一句话:所有没有打倒你的,终将让你变得更坚强。

作者:张进 (作家,心理学专家)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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