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如何臻于“化境” 译界专家齐聚京城探讨翻译新标准
■本报驻京记者 江胜信
“我们一生的时间,几乎都忙乎在两岸隔洋相望的渡口,迎来送往那些络绎不绝的特殊客人———文化使者;或者是忙乎在文化桥梁的两端,搬运着有巨大分量、深邃意义的文化产品……我们的任务与工作是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的,是五光十色的,其作用与影响是极其深远而重大的。”法国文学研究领域的泰斗柳鸣九以84岁年迈之躯,依然忠诚地做着“摆渡者”和“搬运工”。
如何摆? 如何搬? 如何践行十九大报告提出的“加强中外人文交流”新要求? 日前,柳鸣九作为“译道化境论坛”的发起人,召集英、法、德等十余个语种的36位翻译家。桂裕芳、金志平、张玲、林一安、施康强等不老宝刀同译界中坚、新秀一起,畅谈翻译新理想,探讨翻译新标准。
“信达雅”提出之后
翻译的标准是什么? 大多数人会回答:信达雅。它是 《天演论》 译者严复于1896年提出的———“求其信,已大难矣! 信达而外求其尔雅”。
120年间,信达雅三标准引起多次争论,遭到各种质疑。直译说、意译说、硬译说、信达切、“忠实、通顺、美”“自明、信达、透明”……各种新说法欲取而代之。
“译道化境论坛”上,柳鸣九指出,鲁迅特别强调“信”,主张硬译。鲁迅的精神地位和学术地位,使其倡导的“硬译”二字,成为一两代译人心里的译道法典。柳鸣九拿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北大教授高名凯举例:“他译了几十本巴尔扎克的书,把硬译术愚忠似地用到了极致,结果,不仅所译的书都成了废纸,而且受了处分,被撤了教席。于是,在翻译界,一方面形成了对‘信’的顶礼膜拜,一方面形成了对‘信’的莫名畏惧,在它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被人点出‘有一点硬伤’。”柳鸣九认为,对“信”的绝对盲从,必然造成对“雅”和“达”的忽略与损害。
傅雷是主张“神似”的译界巨子。“译道化境论坛”上,深得傅雷口授心传、有“傅雷传人”美誉的罗新璋回忆恩师时说:“他提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
“在林林总总的翻译标准的争论中,值得关注的是傅雷的‘神似’说。”德国文学翻译家高中甫说,“他提出的‘神似’,出于自己的翻译实践和渊博学识,是对信达雅的提升。”
“化境”说的演进轨迹
傅雷的“神似”说并未引起广泛关注和理论阐发。时隔近30年的1979年,钱锺书在 《林纾的翻译》 一文中,提出了“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钱对“化”做出如下解释:“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言习惯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
高中甫认为,“化境”与“神似”庶几近之,又有很大不同,“是‘神似’与‘入化’的差异,‘化’是更高一级的标准。”罗新璋也认为,从“神似”到“化境”,呈现出“演进轨迹”。
越过傅雷到钱锺书的学术跨度而不表,仅观察钱锺书早年与后来的翻译探索,也有着“演进轨迹”。罗新璋为此专门作了梳理:1934年,钱锺书撰 《论不隔》;1963年,撰 《林纾的翻译》。钱锺书把早年的“不隔”说,发展成了后期的“化境”说。他认为,“不隔”是一种状态,“化境”则是一种境界。
“化境”一词,《辞海》 中一指艺术修养达到自然精妙的境界,二谓如来佛教化所到的境界。罗新璋说:“用来做翻译标准,钱先生一无依傍,‘化境’说是原创性提法。”
“化境”二字里的“化”则有着先贤的哲学基础。《荀子·正名》 有言:“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这句话为“化”作出的注解便是:形变了,但实际上还是同一的。引申到文学翻译上便是,语言文字变了,而内容没有任何改变。
以“风味”解“雅”,“得意忘言”
钱锺书在提出“化境”的同时也坦陈,“彻底和全部的‘化’,是不可实现的理想”。
既然不可实现,又如何指导现实中的翻译呢? 钱锺书的主张是“得意忘言”。罗新璋指出:“‘化境’说或会让人觉得玄虚不可捉摸,而‘得意忘言’,则易于把握,便于衡量,具极大的实践意义。”
罗新璋拿钱锺书的翻译举例:《谈艺录》541页,拜伦致其情妇的Everythingisthesame,butyouarenothere,andIstillam.Inseparationtheonewhogoesawaysufferslessthanonewhostaysbehind.钱锺书译为:此间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也。罗新璋认为,此译可谓“得意而忘言”,得原文之意,而罔顾原文语言之形。
法国文学翻译家郭宏安则从钱锺书定义“化境”的必要条件“保存原有的风味”中,看到了用于翻译实践的抓手。钱锺书还说过“雅非为饰达”,“非润色加藻”。郭宏安认为,以“风味”解“雅”,实为一大创造。“我的理解是,‘雅’就是风格,就是文学性,传达原作的风格是文学翻译的最高境界。我们很少见到臻于‘化境’的译本,但是追求‘化境’的译本还是不少的。这样的译本,多半是杨绛先生所说的‘一句挨一句翻’的译本。如果翻译有技巧的话,最根本的就是‘一句挨一句翻’,很平实,不花哨,真正做到却不容易。”
罗新璋感慨道:“国外翻译理论分语言学派、阐释学派、文化学派、解构学派、女性主义、后殖民理论、苏东学派等,而中国的‘化境’说最应该被拿到国际译坛上去! 偏偏还没人做这件事。”
(本报北京11月15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