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我的首部长篇《解密》奇形异状,有人怀疑是涂鸦,雷达说这是黑马
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3月31日在京去世,享年75岁。他文如其名,如“雷达”般宽阔灵敏,40年来活跃在中国当代文学现场,及时扫描见证当下重要作家作品和重大文学现象。有人怀念他眼镜后略带疲惫又洞察秋毫的目光,有人敬佩他的真知灼见。作家麦家在这篇悼念文章里,追忆了与雷达兄长的交往,也让我们看到文学批评与创作所能达到的理想关系,以及二者互动后所迸发出的艺术激情。——编者的话
为了《跷跷板》,我最早的一个千字小说,发表在上世纪80年代《解放军报》副刊,我已经忘了我当时的笔名,但忘不了雷达的评语:只有五行字,三个指头盖得住,却三十多年盖不住。
为了2002年10月的一个雾蒙蒙的下午,当时我在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高级研究班进修,同学陈继明带我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盛名之下的雷达:旧沙发,小茶几,千年以上的断砖、残瓦、陶罐,陪我聆听教诲;他木刻阴沉的黑脸,浑厚磁实的声音,持续地盛在一只心灵里,一面镜子中。
为了一句话,他说:麦家,作家是写出来的,你已经到写出好作品的年纪,我等你的好作品来见我。
为了《解密》,这是我第一部长篇小说,它奇形异状,陌生的图案色彩令人目炫,有人怀疑这是涂鸦,雷达说这是黑马,一言九鼎,登上当年长篇小说排行榜第一名。
为了《麦家的意义与相关问题》,不到两千字,我在一年多后无意中从网上看到:我感激这种相逢,在人车拥攘的时间、空间,一条冷巷,一枝玫瑰(带刺的)静静地为我绽放。
为了一个劝告:我觉得,如何多一些“人间气”和“血肉感”,对麦家也许是重要的;毋庸置疑,这对我是精准的慈悲,我急需的照耀。
为了文学,业如其名,他是中国文学的“雷达”,一辈子的等待,一辈子的守卫,忠诚和坚持折射出他超人的天赋和爱。
为了正直,听说他有一种战士的精神,子弹时刻上膛,随时可能对“敌人”击发。
为了清脆,听说他有一颗孩童的心,天真,明亮,脆弱,简单,乒乓球都找得到他内心的钥匙,因为那里面没有结构,镜面一样平坦、亮堂。
为了八十岁,这是现在北京人的基本寿命,他过早闭紧了眼帘,再也见不了黎明的曙光。
为了这一切,今天我很悲伤。我正在写一部对我来说罕见地具备“人间气”和“血肉感”的新作,也许不久即可交付读者,但它已遇不到那双眼睛:灵敏,犀利,宽广,精确,带着体温的,附着法力的,“雷达”一样的。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减弱我的悲伤,我只知道写下这些是方式之一。除此外,我也愿意采用其它方式,让酒渣色的悲伤,像酒精一样随风飘散。
别了,雷达老师,你足可安心去,因为你的过往精彩纷呈,你的去向只有一个地点:天堂,那里仍旧有文学的——不是有人说,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模样。同时也要谢谢说这话的人——博尔赫斯——借给我减弱哀痛的灵感和样式。
2018.4.1
文:麦家(著名作家,代表小说《解密》《暗算》《风声》等)
编辑制作: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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