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一个茶舍里,几个中装青年正用宋盏和日本铁壶摆开茶席。真正的第五泉据说在美泉亭那边,周围是水景。西北角落里,石涛、莲溪和尚的墓塔藏在树林后。举目所见这一大片,看来都翻修完工不久,像是电影布景一般簇新。第五泉地处蜀岗中峰,远望长江,可以看见对岸的北固山等诸峰。
美泉亭始建于北宋庆历年间,最早设计它的是扬州太守韩琦。继任太守欧阳修 “拾公之遗”修建的,还有边上的平山堂,是借僧房改建。前后两位太守是知己,互相欣赏。韩琦赞美欧阳修“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欧阳修则称颂前任治理有方:“广陵尝得明公镇抚,民俗去思未远,幸遵遗矩,莫敢有逾”,并延续在涂州建 “丰乐亭”的做派,建平山堂 “以继盛美”。这以后,平山堂就成了扬州的名片。
欧阳修的学生苏东坡,1092年春也到此任知州,恭恭敬敬地建了谷林堂排队站在平山堂之后,扬州民众后又将其后楼改祠纪念这位 “文章太守”。三位太守接力棒,奠定了平山堂的格局,成了师生、知己的象征物。
其实,苏东坡时的北宋并不像故事发展到这里那么轻松,此时的扬州早已没有了唐代的繁华,已经颓态毕现了,可是百姓税赋不减反增,苏东坡费尽心思也只能为农民减掉一年的积欠。他呼吁允许漕运船民夹带私货谋生,以减轻运河沿途的过税,可见利润已经薄得可怜。扬州就是大宋国收取民脂民膏的血站。
北宋文官调动频繁,但出色的文官是花小钱办大事,还能穿针引线编织后世文脉。大明井、无双亭、平山堂,即为典范。平山堂之意,我以为有安民宽政的内涵, “远山来与此堂平”,是平凡的气度。所说的远山即为对岸润州诸峰:金山、焦山、北固山、南山等。而北固山多景楼更是长江上的名楼,其间的故事则非但不平凡,而是令人扼腕唏嘘了。
北宋曾巩和米芾时期写的多景楼,还是一派 “嘉景紫翠” “康乐平生追壮观”的景象,苏东坡这位逍遥骑士更是写出 “多情多感” “醉脸春融”。看得出,11世纪后半段的北宋,还能够紫醉一丢丢。
转过头来到了南宋,多景楼迎来陆游。这时他刚39岁,在镇江任通判,1164年秋登多景楼时,金兵已迫在眉睫,想到堕泪碑的主人公羊祜,写下“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的诗句,已预示着黯淡的未来。20年后形势更严峻,到了1188年,陈亮登上多景楼,感叹的是: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辛弃疾和陈亮是挚友,是愿意同生共死的朋友。陈亮去世后,公元1203年、1205年辛弃疾在多景楼旁的北固亭写下了著名的两首怀古词,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和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而这时的大宋只能是:不尽长江悠悠,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多景楼简直成了哀歌的竞技场,真是难为这些文人的憔悴豪情。
平山堂与多景楼一文一武,扼控一国门户,浓缩了宋代文人意志。其中陈亮 “小儿破贼,势成宁问疆场”的 “中流誓”,最令人血脉贲张,也引得后来人涕泪横流。想象归想象,事实是宋代三百年来形势日见凌逼,最后只落得:壮士泪,肺肝裂。
扬州来过多次,都说 “扬州慢”“水包皮”什么的,可每次都是匆匆,这次也不例外。意犹未尽,我说不如夜游丹阳南陵石刻,大家都说好。两小时不到,车就到了梁文帝萧顺之的建陵石刻前。我们用车灯从侧面照着那些石兽、石础,抚摸着巨兽那灵动斑驳的羽翼线条,亢奋起来,乘兴一路摸黑找到了齐明帝萧鸾兴安陵石刻、梁武帝萧衍修陵石刻。
结尾的镜头是这样的,黑夜里一组组辟邪守在夜幕里,昂头挺胸。而每组辟邪都有一组监视器监视着。值班室的人会在监视器里看见,一伙当代人打着手电反复端详,手舞足蹈。这场景,是何实相。
作者:汤光明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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