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自己多少岁了,因为数字对我来说太复杂了,只记小时候我居住在一个叫“十样景”的西班牙式弄堂里。十幢不同的花园洋房,在愚园路上,非常幽静。但一到放学就一下子喧闹起来,因为我跟了我的哥哥和邻家小孩奔窜在弄堂里。
弄堂口有一对裁缝夫妇,一针一线、安安心心地维持着他们的生活。
弄堂口的小皮匠立等可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鞋子还是旧的舒服。
我外婆家在城里。我十多岁时就会独自一人沿着方滨路逛进城隍庙。叫辆三轮车,从柏油路到台格路,一颠一颠地。城里真好玩,有老虎灶、小书摊、烟纸店……
走进老西门,经过关帝庙,有一条红栏杆街,14号就是我外婆家。屋内有个天井,东西厢房,楼梯下有一小房间,翻开地板,有个小井,夏天用网线袋吊个西瓜进去,吃时冰凉鲜甜。
过街楼的清晨,主妇们都忙忙碌碌的。两位小媳妇遇到了,热络地打着招呼,至于各自手里拿着什么,完全没有关系。将来的上海人见到这一幕,也许会觉得很好笑吧。
我十四岁开始学画,带着画板到九曲桥的湖心亭,一角钱泡杯茶,画了一幅拿蒲扇的老人,至今还留着。现在我自己也是一个老人了。
城隍庙是上海的象征之一,一直热闹非凡。有来游览观光,有来掘金发财,车水马龙,元宝滚滚!
后来我搬住到武康路,邻近巴金老人住宅。那是一幢住了很多户人家的大宅院,有一个大花园,园中养了一群鸡,磨刀修伞的爷叔经常来。
那个时候,路边的阅报栏前总有很多人,不时能见到举着放大镜的老伯伯,在津津有味地读报。
星期天的早晨,花园中拉了很多绳子晒衣服、晒被子,花花绿绿很好看。太阳是香喷喷的,晒过的被子松松香香的,这种情景羡煞现在用干衣机的人。
那个年代,石库门的豪宅是这样的:有一个十二平方的房间,三十六只脚(一张床、大橱、五斗柜、床头柜、饭桌、四个凳子),三转一咔嚓(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照相机),新郎新娘自豪满足。
在海外的一段日子很想吃烘山芋,于是去超市买了几个回家,放进烤箱,可总不如弄堂对面那老头烤出来的好吃。
作为一个出生在上海的人,无论到哪里,抬头望月亮就会想起故乡。我的母亲九十几岁了,我有一双孙子孙女,我们四代同堂居住在上海。太平盛世几代修,走过泥泞才更懂珍惜,愿我们的世界充满光芒和宁静。
偶见胡适先生句:刚忘了昨日的梦,又分明看见梦中一笑。
转载自《东方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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