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天 归根结底是属于吃货们的
上海人虽身居水泥丛林,对春天倒是比较敏感的,也是心怀感恩的。上海人的味蕾也是超级敏感的,春雷一声响,馋虫爬肚肠。春笋来了,吃腌笃鲜;荠菜来了,吃菜肉大馄饨;草头来了,吃酒香草头或草头烧河蚌;枸杞头来了,吃枸杞头炒笋尖;头刀韭来了,吃韭菜炒蛋,还有韭菜饼(天啊!打耳光也不肯放);菜苋来了,吃重油炒菜苋,再去郊外踏青赏油菜花,铺天盖地,灿烂一片,好不快活。
荠菜肉馄饨,是上海人春天对自己的犒劳
荠菜肉馄饨
有一种诗意的说法:野菜是没有故乡的。也就是说,凡有阳光、水和土的地方,都是野菜的故乡。
在万物苏醒的季节,桃红李白,柳条染黄,香樟葱翠,市花白玉兰宛若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貌不惊人的野菜却在田野里苏醒疯长,以矫健的身姿与盛装舞会般的优雅迎接吃货们的垂青。
在我们小时候,虽然难得有大鱼大肉吃,野菜却是应时而尝新。就说荠菜吧,从菜场里买回来时,每片叶子上都沾着湿漉漉的泥浆,散发着泥土和牛粪的气息。荠菜肉馄饨,是上海人春天对自己的犒劳。荠菜豆腐羹,淘饭吃最滋润爽滑。荠菜头微红,细嚼之下满口喷香,对牙齿而言,也是一种抵抗性游戏。荠菜猪肉剁作馅,包大馄饨,满嘴都是早春的气息,鲜美而微有生涩。同样的馅心包本地大汤团,实足,生鲜,肥美,可以连进四只。荠菜剁碎了做油墩子,胜萝卜丝馅一筹。如果有时间还可做一道荠菜黄鱼羹,取新鲜小黄鱼数条,汆熟后小心剔去骨刺,与荠菜一起烧沸,下调味,勾薄芡,天下美味。汪曾祺曾在一篇散文里写过故乡高邮的荠菜拌香干:“荠菜焯熟剁碎,界首茶干切细丁,入虾米,同拌。这道菜是可以上酒席的。酒席上的凉拌荠菜都用手抟成一座尖塔,临吃推倒。”“临吃推倒”四字极妙,有镜头感,风俗性也很强。
马兰头吃个野性十足,香椿芽拌豆腐好吃到呆
香干马兰头
野性更足的是马兰头,在沸水里一焯后切细,那种清香令人眩晕,拌了香干末后再用麻油一浇,是非常朴素而耐人寻味的香蔬。现在上海的酒家几乎都备有这道菜,装在小碗里压实,再蜕在白瓷盆子里,如果在碗底埋伏几粒枸杞子,蜕出后会看到万绿丛中一点红。野菜就应该大红大绿,比顶几粒松仁要平实可爱。野生马兰头有一丝苦涩,小时候不爱这种滋味,而现在从大棚里培育的马兰头被农艺师成功过滤了苦涩味,反倒令我惆怅。
家花不如野花香,家菜亦不如野菜香。春暮郊游,见到路边的野花,既然邂逅,无妨赶紧抓几把。仍以马兰头为例,据说从坟头野地挑来的最香。有一年我姐姐下乡劳动,趁休息时就约了几个女同学去坟地挑马兰头,天将黑时,有风呼呼吹来,似冤鬼泣诉,几个小姑娘尖叫一声作鸟兽散,其中一个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一个土馒头上,吓得哭爹喊娘。看来,挖野菜吃个新鲜劲有时也不容易。
能吃到的“家养野菜”还有蒌蒿。蒌蒿炒香干或炒香干或炒腊肉,都是上海人爱吃的时鲜货。其实这道菜是从江苏传来的,专利不属于上海。新鲜枸杞头炒笋尖也是一道颇具野性的香蔬,可惜枸杞头不易得。在超市里还可以看到蕨菜,这是生长在北方大山里的野菜,看那个卷卷曲曲的形状与白垩纪的古生物差不离,家学似乎渊源得紧。开水一焯,加酱麻油凉拌,极鲜嫩。
腌笃鲜
从自然属性上说,竹笋其实也是野菜的一种,因为它并不在塑料大棚里被营养液泡大,宁肯在山中的红泥下躲过寒冬,直到被一声春雷辣豁豁地惊醒,蹭蹭蹭一路疯长。春笋可炒可炖,是可塑性极强的野菜。油焖笋是本帮菜里的佐酒妙物,腌笃鲜也是本帮馆子的名牌,笋丝炒鳝糊是上海主妇们的拿手好菜,即使招待客人也不失面子。无论荤素,只要有春笋配伍,味道就有了丰富的层次。我也爱毛笋烤咸菜,大块切,大块嚼,人生快意,莫过如此!
香椿芽
香椿芽被誉为“树鲜”。香椿芽拌豆腐,是上海老一辈爱吃的素食。父母健在时,常从南货店包一枝回家,那是用盐腌过的,色泽暗绿,洗过后切碎,拌嫩豆腐,浇几滴麻油,咸的香椿芽和淡的豆腐在口中自然调和,香鲜肥美。年幼时消受不了这味道,而且听说是从香椿树上得来,以为我家真穷到要吃树叶了,心里不免慌了几分。现在,每到阳春三月我必去邵万生包一枝腌过的香椿芽回来,家人不爱,我乐得独享。
香椿树长得峻峭挺拔,是树中美男子,开春后芽叶蹿出,农人在竹竿顶端缚了剪刀,另一半系了绳子,瞅准了一拉,嫩头应声而落,粗盐一抹就可以吃了。在山东我吃过新鲜的香椿芽,酱麻油一拌,比腌过的更具风味。这其实还不算最好的。香椿芽切碎,打几只鸭蛋,一起拌匀了,加盐就足夠香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上海的春天,归根结底是属于吃货们的。